蝌蚪

人类学会用火,引发了第四纪冰川期丨当雪花

发布时间:2022/9/24 17:12:02   

新一期的科幻小说连载来啦今天为大家推送的是《当雪花落下的时候》一定是有人诬陷了K,因为一天早上,他没有犯什么错,就被捕了。当时是八月十七日,上午九点十七分。本来应该是炎热的盛夏,K却裹紧了大衣,冻得瑟瑟发抖。几天前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席卷大半个欧洲的寒流已经消散了,只剩下塞纳河上飘着的零散几片小小的碎冰。K正站在塞纳河的南岸,马上就要走过横跨河面的艺术桥,去看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卢浮宫博物馆。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前的景象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这几年来,全球越来越频发的极端气候现象让各种极端环保组织的行动越来越猖獗,而且越来越肆无忌惮。现在K所看到的这幅景象很明显就是极端环境团体GEE的杰作。他们在这次寒流爆发后的第一时间就入侵了巴黎的“真视”数据中心。原本用来显示天气、交通和各种公共信息市政频道,现在全都变成了GEE标志性的蕾切尔·卡森的影像。这些大大小小,无处不在的影像不停地用各种语言重复着《寂静的春天》里的那句话:“当人类向着他所宣告的征服大自然的目标前进时,他已写下了一部令人痛心的破坏大自然的记录。”GEE的技术黑客看上去显然是因为最近频繁活动积累了不少经验。他们制造的这些影像不仅在“真视”的维护系统的不断攻击下保持了好几天,而且还逐渐向安全等级更高的商用频道和个人定制频道侵袭了过去。这就导致了现在K的眼前那些蕾切尔·卡森身上满都是不规则的如同溃烂一样的创口。而新的蕾切尔·卡森又在不断地从这些创口里长出来。她们的声音也被切碎然后再组合成了毫无意义的杂乱混响。就连K为了这次来巴黎而高价购买的,被商家保证绝对可以抵抗任何侵袭的中法互译软件频道,现在也只能徒劳地显示着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乱码。“你所见到的就是真实。”K阴阳怪气地说着每个人从出生就知道的“真视”的那句广告词,抬手调出了虚拟菜单,准备把“真视”暂时关掉。虽然那样一来就只能看到空无一物的天空和街边建筑本来的样子了,几乎和瞎子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也比现在这样满眼的精神污染强得多。就在这时,一团黑影突然从天而降,“啪”地摔在了他面前的地上,温热腥甜的液体溅地K满身都是。还没到他反应过来,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冲过来的法国警察就已经把他按倒在地。就在K被带上手铐,拖进警车带走的一瞬间,他终于看清楚了,刚才从天而降摔在他面前,现在已经血肉模糊的,正是邀请他来巴黎参加这次“超弦理论与拓扑量子场论国际年会”的巴黎第六大学的理论物理学和量子计算机方面的终身教授,里奇·塞巴斯蒂安。K伏在地牢的一角,带着说不出的快乐在享受从铁栅栏射进来的一线微光。他从那幽深的地牢里听到了墙体里传来空洞的声音。那声音一般人是听不见的,只有听惯了蜘蛛在夜的静寂里织网、凝聚在黑牢顶上的水珠间歇的滴声的犯人的耳朵才能听得出来。K手中紧紧地攥着平底锅的把手,耐心地等待着身材矮小、头发灰白的法利亚神甫从墙上的洞里钻出来。但是过了没有多一会儿,K就厌倦了这个游戏。即使他现在被关在巴黎警局的看守所里,基督山伯爵的戏码也不足以让他打发被关押的这段时间。他挥了挥手,调出虚拟菜单把眼前的景象调回了现实状态。但是雪白的墙壁和空无一物的房间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还没过两分钟,K就忍不住站了起来。他走到房间正中,心虚地看了一下角落里的监视探头,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严肃而又中二的声音说到:“至尊塔柏林醒来时,发现自己困在高塔中,他们没收了他的宝剑,剥夺了他的工具:钥匙、硬币、蜡烛都不见了,但那还不是最糟的……”说着,K看了一眼监视探头。探头配合地变成了一支燃烧着的火把。K继续说道:“......最糟的是墙上的火炬竟然闪着蓝色的火焰!”K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指着面前粗大的石块砌成的厚实墙壁说道:“但是至尊塔柏林知道万物之名,所以万物都听命于他。他对石头说:‘碎裂!’……”K眼前粗糙的石墙突然变回了看守所内光滑的白色墙壁,然后又像被风吹拂的水面一样波动了起来。紧接着,一辆宝蓝色的MINICooper撞穿墙壁冲了进来,带着刺耳的刹车声贴着K的伸得笔直的手指停了下来。还没等K反应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就打开车门,冲着他大声喊道:“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宝蓝色的MINICooper在圣殿路上横冲直撞地前进着,吓得一路上其它车子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并且不停地向MINICooper发来各种询问的信息。这些信息,混合着那些气急败坏的车主发来的各种“问候”,像暴风雨一样轰击着K的公共频道。除此之外,MINICooper自身的自动驾驶系统安全警报也在K的视野里投下一片醒目的红色,同时用刺耳的法语不停地循环播放着:“您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严重的违法行为,请立即交还车辆的驾驶权,并尽快向最近的警局投案自首。”K不安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手忙脚乱地清理着那些不停地涌进他的公共频道的乱七八糟的信息。终于,他下定决心,关闭了公共频道,同时无视了那恼人的安全警报,转过头看着刚才一脸严肃,咬牙切齿地开着车子的年轻女子,开口说道:“呃,那个,这位……嘿,小心那个垃圾箱……树!树!树!要撞上树了……”MINICooper冲过了整条圣殿路,一头扎进了路尽头的共和国广场,撞在摆放在广场周围的巨大木条上,停了下来。车内安全系统的警报声顿时又提升了一个等级。被撞得七荤八素的K看着驾驶座上的年轻女子双手不停地指指戳戳,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越来越响的警报声让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地不耐烦,她大叫了一声:“阿奇!”刺耳的警报声顿时安静了下来,K眼前的红光也消失了。MINICooper丝滑地退了出来,拐了个弯,沿着伏尔泰大道一路向东开了过去。“拉菲艾拉,我叫拉菲艾拉·塞巴斯蒂安,你可以叫我拉芙。”女子转过头看着K,冷冷地说道:“K,你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还有更重要的,我需要知道真相!”“呃,你好拉芙,很高兴认识……什么真相?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呃,你说我有危险?等一下,塞巴斯蒂安?你和巴黎六大的里奇·塞巴斯蒂安教授是不是有什么关系?”K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情况弄得完全不知所措了。“塞巴斯蒂安教授……里奇他是我的父亲。”拉芙的语气哽咽了起来。“K,今天早上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就在现场。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合理的!以巴黎警察的效率,他们怎么会那么快就赶到现场的?而且塞纳河上方任何建筑物都没有,当时也没有可以载人的飞行器在那一带的上空飞过,我父亲他……他怎么会从高空坠落下来?这一切完全说不通!这里肯定有什么阴谋,肯定有人在暗中策划着什么。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必须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一下,等一下!拉芙。”K说道。“你这样我根本就没办法回答你任何问题。而且我现在也还是一头雾水。在这次来巴黎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里奇教授,我的研究方向也和他基本上没什么交集。我之所以会答应他的邀请来参加这次会议,都是因为我想见一见我的男神爱德华·威滕[1]教授。再说了,我……”拉芙看着K的眼神突然变得微妙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扶在K的肩膀上,急切地打断了K:“呃,K,我支持你公开自己取向的勇气。但是……但是你不能妄想用这种事情来作为挡箭牌,我还是要知道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K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翻译频道。“男神”这个词的后面用法语写着:“心仪的男性,含有强烈的爱慕意味。”K不由得暗骂了一句制作这个软件的公司,然后急忙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用的是‘男神’这个词的引申义,指的是我崇拜的对象。呃,好像也不对……反正我的取向是完全正常的!我喜欢的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呃,还是不对,反正,反正我对男人没兴趣!”“冷静!冷静下来,K!”拉芙喊道。“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男人。我只想知道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卢浮宫罢了,结果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几个警察按在地上带回警局了。”K没好气地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本来我已经联系了中国驻巴黎大使馆了,再过一会儿我就能出去了。结果你这样一闹,又不知道要多费多少事情了。看来我这次学术会议只能到此为止了。唉,也不知道这样回去找学院报销的时候,会计小杨会不会卡我。”“K,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你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啊。”拉芙说着,给K的私人频道上发过去了一份文件。“看看这个,巴黎警方给我父亲的案子定的是谋杀案,而你就是头号嫌疑人。更别说你现在还越狱逃跑了。所以你暂时就不要想着能安全离开这里了。还是和我一起找出真相比较好。除非你就是想去体验一下监狱的生活?毕竟里面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陷害我?”“当然了,不然你怎么会安心地跟我合作呢?”拉芙得意地笑了起来。“等一下,你让我仔细想想看,这里有问题,有地方不对劲。我能感觉到,有很大的问题。”K靠在靠背上,双手在膝盖上轻轻地敲打着,双眼无神地看着车窗外,进入了他思考时入定般的状态,全然没有注意到MINICooper已经沿着伏尔泰大道转到了勒努瓦大道,向南开了过去。过了一会儿,K恢复了正常的坐姿,冷冷地看着拉芙,一字一顿地说道:“拉芙?拉菲艾拉·塞巴斯蒂安?里奇·塞巴斯蒂安教授的女儿?说吧,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你,你什么意思?”拉芙问道。“我什么意思?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被你那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搞得没时间思考。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K冷冷地说道。“我刚才查了一下巴黎市内的所有媒体,到目前为止,根本就没有这次事件的相关报道。我想这可能是警方暂时控制了消息源。那么拉芙小姐,请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相关消息的,更别说还知道的那么详细?而且你又是怎么驾车冲进巴黎警局的看守所,还能够带着我全身而退的?更关键的是,”K指了指拉芙刚才发给他的那份文件。“这份文件是巴黎警方的内部文件,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拉芙小姐,你这样处心积虑地陷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哦,就为了这些啊?”拉芙显然松了一口气,指了指MINICooper的后座。“这些都是阿奇告诉我的。阿基米德,这是我父亲给它起的名字,但是我一直叫它阿奇。结果它现在只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了,叫它阿基米德它还不理你呢。来,阿奇,跟K打个招呼。”K疑惑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后座,又转回头看了看拉芙,一脸的不明所以。“怎么啦?别小看阿奇,它可不是普通的宠物猫,是我父亲在我六岁生日的时候送我的生日礼物。当时他还没有完全陷入量子力学的神秘世界里,还知道自己有个家,还知道妈妈和我。说起来已经快二十年了,一直以来我都只有在新闻上看到他突破性研究进展的消息。这还是头一次从阿奇这里了解到他的个人情况,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拉芙看着空空的后座接着说道。“这一切都要怪‘真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真视’问世之初只是一个增强人类视觉的小型辅助工具而已。后来他们想用‘真视’做更多的事情,就在那上面像画油画一样添加了一层又一层的‘频道’。直到现在,不用‘真视’的话,我们就跟瞎子差不多了。‘真实就是你所见到的。’还真是讽刺,不是么?而为了做到这一切,需要非常强大的算力,强大到了超出当时人们的想象,更别说还要把终端便携化,变得比指甲盖还要小,还要薄,以便无痛地塞进每个人眉心正中的凹槽里。而让这一切变成现实的,就是我父亲在二十年前研发的量子计算机。他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唯一留下的就是阿奇,作为他当时实验的副产品,阿奇可以直接和‘真视’的底层数据相连接,而且差不多有着相当于‘真视’一个数据中心的算力。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的原因了。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但是,但是你说的阿奇到底在哪儿啊?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哦,对,我忘了。你现在还看不见它。”拉芙在K的眼前打了个响指。然后忽然之间,K就看到之前空无一物的MINICooper后座上出现了一张咧开笑着的嘴,嘴里满是细碎的尖牙,接着是两只瞳孔细长的眼睛,两只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四只同样尖利,而且同样毛茸茸的爪子,一个满是条纹的身子和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几乎就在K一眨眼的时间里,一只肥胖的橘猫就出现在了后座上。与此同时,拉芙还在继续说着:“实际上,‘真视’的可用频道比现在公开的这些要多得多,而且也不仅限于视觉这一种感官。比如阿奇所在的频道就是一个加密程度很高的私密频道,只有我和我父亲才有权给别人共享这个频道。至于你之前被关押的那个看守所,则是警方专用的频道。它同时包含了视觉和触觉的反馈,可以让人感觉就像是真的被关在了监狱里。这些特殊的频道还有很多,而且权限都非常之高。甚至当你关闭了自己的‘真视’终端之后,它们也仍然可以作用在你的身上。也正因为这个,我才可以借由阿奇的帮助,把你带出来。好了,具体细节我也讲不清楚。你问阿奇好了。毕竟我从小就最讨厌科学这个夺走我父亲的东西了。”说着,阿奇就跳到了K的肩膀上。那热乎乎、毛茸茸、沉甸甸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真正的橘猫一样。阿奇用鼻尖碰了碰K的耳朵,开口说道:“你们必须先告诉我,我是谁,如果我变成了一个我喜欢的人,我就上去,如果不是,我就一直待在这里,除非我再变成另外一个人……”K看了一眼拉芙,迟疑地说道:“刚才阿奇的那个出现的方式,再加上这句话。所以阿奇是一只柴郡猫?但是,但是这个台词是爱丽丝说的啊。”“呃,的确是的。”拉芙说道。“你不说我都没意识到这一点。按说阿奇的数据库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啊?先别管这个了,K,现在不是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的时候。”K点了点头,对着阿奇问道:“阿奇,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这就要看你想要去干什么了。”阿奇跳到了K的腿上,用它那细长的瞳孔盯着K,尖声细气地说道。“我想要去干什么?这还用问么?我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K恨恨地说到。“哦,那没问题的,”阿奇打了个哈欠,接着说道。“只要你看的足够仔细,想的足够多的话。”“阿奇!”K显然已经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去那里才能找到答案?!”阿奇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朝着这个方向,”阿奇说着,把右爪子朝着勒努瓦大道尽头的巴士底广场挥了一下,“住着个帽匠,朝着那个方向,”阿奇又朝另一边远处的孚日广场挥动另一个爪子,“住着一只三月兔。你喜欢去访问谁就去访问谁,不过那两个人都是疯子。”“是这样的,K。”还没等K发火,拉芙就抢着说道。“阿奇的程序写得比较早了,所以在人工智能方面和现在那些完全有自主判断能力的AI相比会差很多。而且当初设计它的性格的时候还特意加入了猫猫特有的傲娇属性。所以对于这种不是特别明确的话,它有的时候不能够给出正确的回应。你提问的时候,要非常精确才可以。”“没错,”阿奇把车停在了巴士底广场的边上,舔了舔爪子上的肉球。“只有正确的问题才能得到正确的回答。就像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路口,只有知道了方向才能去到想去的的地方。K,仔细想想看,想好你要问什么。”“正确的问题,正确的问题……”K喃喃自语道。“要问出正确的问题。里奇教授到底是怎么死……不对,这种问题拉芙肯定一上来就会问。正确的问题,正确的问题……那种拉芙想不到要去问,但是至关重要的问题。”“阿奇,”K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飞快地问道。“按拉芙之前的说法,里奇教授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联系过她了。这是第一次从你这里得到教授的消息。那么这次教授出事的这个消息,是你主动告诉拉芙的么?你的智能系统可以做出这样的行为判断么?”阿奇停下来舔爪子的动作,直直地看着K说道:“没错,这就是正确的问题。实际上在三天之前,教授就预设了一个提醒事项。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让我第一时间通知拉芙。”听到阿奇这个话,K和拉芙都是一惊:“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教授早在三天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生意外?”“那个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教授还说,如果你们问出了正确的问题,就带你们去巴黎植物园里的‘兔子洞’,在那里你们会找到一切的真相的。教授还说了,时间紧急,如果你们不能在午夜之前找出真相的话,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阿奇还没说完,K就听到拉芙突然“啊”地叫了一声。他疑惑地看了看拉芙:“怎么,阿奇说的那个地方有什么问题么?”“巴黎植物园里的‘兔子洞’,”拉芙说道。“巴黎植物园就在我父亲里奇教授所在的巴黎第六大学的旁边,小时候他经常带我去那里玩。‘真视’刚刚完成的时候,他还在那里用爱丽丝梦游仙境为原型,建造了一个专属于我的频道。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记得。”K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兔子洞。”阿奇喵了一声,MINICooper开足马力,驶上了里昂路,转到勒德吕-洛兰大街,从奥斯特利茨桥经过塞纳河,来到了巴黎六大旁边的植物园。两人一猫就这样走进了巴黎植物园。拉芙在K的面前又打了个响指:“欢迎来到兔子洞。在这里,一切的行为都要符合书中的情景才可以。”寂静的植物园在K的眼前瞬间变了样子。白兔跳来跳去,弄得脚下的洞草沙沙作响,被惊吓到的老鼠在邻近的洞穴间跳来跳去,扬起一股股的尘土。K耳边传来三月兔同它的朋友们正享用着没完没了的晚餐时茶杯碰撞的声音,以及王后命令砍头时园丁和士兵的尖叫声。同时也听到那个变成猪的孩子在公爵夫人的腿上不停地打喷嚏,还有盘碗被摔碎的声音。他甚至还听到了鹰头狮的尖叫声,壁虎写字时发出的沙沙声,被制止的豚鼠挣扎的声音等等。这么多的声音充满了空间,还夹杂着远处传来的素甲鱼那哀伤的抽泣声。K摸了摸头上突然出现的高顶宽檐礼帽,又看了看旁边戴着白色皮手套,拿着扇子的拉芙,开口说道:“爱丽丝,一只乌鸦为什么会像一张写字台呢?”心事重重的拉芙还是忍不住被K的这一下逗笑了:“这么说你在这里的身份是帽匠?还真是非常合适你的角色啊。”K刚想说什么,阿奇就在前方叫道:“这个话题不好,我们换一个话题吧。反正在这里,在这个兔子洞里,一切的事物都会找回他原本的样子,显露出最本质的真相。不过我们得赶快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听到阿奇的这句话,K一下子愣住了。他喃喃自语到:“‘一切的行为都要符合书中的情景才可以’,那为什么阿奇这种柴郡猫会说出三月兔的台词?他所说的真相又是什么?”拉芙看着呆立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的K,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想要去拉他一下,让他清醒过来。但是还没等拉芙伸出手去,只见K猛地向前跑了两步,抓起了阿奇,举到了自己的眼前。“不是‘你所见到的就是真实。’,而是‘真实就是你所见到的。’对么?‘只有正确的问题才能得到正确的回答。’”K看着阿奇,严肃地说道。“那么正确的问题是什么呢?‘你们必须先告诉我,我是谁,如果我变成了一个我喜欢的人,我就上去,如果不是,我就一直待在这里,除非我再变成另外一个人……’是这样的吧?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还要坑我到什么时候?!别藏了,出来吧!里奇·塞巴斯蒂安教授!”阿奇从K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跳到远处的椅子上,咧嘴笑了起来。它越笑嘴咧得越大,两个嘴角不断向后延伸,逐渐越过了脸颊,将整个圆滚滚的身子从中间一分为二。阿奇的整个身躯就好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猛地炸裂开来。随后,在阿奇原来趴着的地方,站着的正是今天早上从天而降,摔得血肉模糊的里奇·塞巴斯蒂安教授。他看了看满脸愤怒的K和一旁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拉芙,笑着从肩膀上取下一根橘色的猫毛,然后开口说道:“你好,K。很高兴你能解开我的谜题。看来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本来我还准备了更多的谜题和提示给你,但是看起来现在是用不到了。”“你……”K一把揪住了里奇教授的衣领,“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这时,站在一旁的拉芙小声说道:“K,别……”“闭嘴!还有你!”K转头朝拉芙吼道。“‘里奇他是我的父亲,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必须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得真好啊,亏我之前还真的相信了!你们父女俩这么串通好了来陷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说这也是骗我的?你们根本就不是……”K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是拉芙的表情让他无法再说下去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补救一下刚才的那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K,你不用说了,我不怪你会这么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拉芙擦了擦眼睛,仰着头说到。“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的。不用说我也知道,他这次这样处心积虑地陷害你,还用阿奇骗我去救你出来,肯定又是因为什么‘重大的科学发现’。接下来他会说‘这必要的牺牲’、‘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说的没错吧,伟大的量子物理学家里奇·塞巴斯蒂安教授?”“拉芙,相信我,如果有别的方法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是这次的事情太大了,我一个人没办法解决。这不是科学上的事情,这是关系到整个人类的重大事情。”“你这个疯子到底在说什么?‘关系到整个人类的重大事情’。是啊,作为一个量子物理学家,肯定是会经常遇到这种惊心动魄的大事件的嘛。这件事情重要到了要让你不惜假装自杀也要陷害我的地步。毕竟,要是不整死我,全人类就要毁灭了,是吧?我们这些做科研的,平时就是会时不时地遇到这种只有在三流科幻小说中才会发生的烂俗桥段。就是为了这份刺激我们才会选择这份职业的对吧?我可敬的教授先生!”“K,别这么说。”拉芙拉了拉K。“虽然说我父……里奇·塞巴斯蒂安教授是一个醉心于科学的疯子,但是他是不会说谎的。应该说他脑子里只有所谓的科学的真理,根本就不知道说谎是怎么回事。说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拉芙,你应该还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你,科学里的发现并不是真正正确的真理,它只是我们现阶段所能认识到的部分而已。而检验一项科学发现是否有效,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则。那就是看它能否符合已有的实验数据,并且能对下一步的实验做出正确合理的预测。”“我当然记得!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有全世界最好,最博学的爸爸。但是你现在说这个是想要干什么?”“如果我说,我搞清楚了今年四月开始到现在,这四个月以来,发生在欧洲的这大大小小的七次寒流的产生原因。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说着,K和拉芙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带着时间戳的包裹,上面的时间显示这个文件是在十天前完成封装的。“这是我十天前基于我的理论做成的对最近这次寒流的预测,你们可以对比一下实际的情况。考虑到计算误差的话,基本上和我的预测一模一样。”文件包里那一大堆的图表和数据让拉芙看了一眼就躲得远远的了。K皱着眉翻完了整个文件,看着里奇,疑惑地问道:“看数据的话,的确是很精确的预测。但是为什么你只给我们看了预测的结果?背后的推演过程和理论解释在哪里呢?而且这么漂亮的结果,按你以往的做法,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把文章写好挂在arXiv[2]上,然后过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在Nature、Science或者PRL[3]上读到你的大作了。所以这次到底是出了什么情况,让你要用这种奇葩的方式,不惜假装自杀也要陷害我?而且这又和你发现了这几个月频发的寒流的真相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件事情背后的原因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K,”里奇教授说道。“如果我说,几天前的这次寒流是我造成的,你会怎么想?”“教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K看着塞巴斯蒂安教授的表情就好像他已经彻底疯了一样。“我先讲一个例子让你明白我们将要面临的境况好了。”塞巴斯蒂安教授说道。“你可能知道,早在几十年前的年7月13日,NASA的‘新视野’号探测器首次近距离探测了冥王星。根据传回的照片显示,冥王星当时在下雪。”“教授!”K现在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疯了。“别激动,听我说完。想想看,‘新视野’号之后,NASA和欧洲航天局又发射了十二次冥王星探测器。都比当初的’新视野’号要先进得多。但是,却再也没有观测到下雪的现象。你不觉得奇怪么?”“没错,这件事至今NASA仍然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但是这和您现在做的这一切完全没关系啊!”“不,这里面关系重大。因为’新视野’号当时观察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雪花!”“您到底在说什么啊,不是雪花那还能是什么?”“量子塌缩的震颤余波,或者,按照我更习惯的说法:系统临时超载导致的显示花屏。”“呃?!”K显然已经彻底搞不清状况了。“量子力学中的基本常识,在没有观测者的情况下,一切都将会处于量子态,只有当观测者出现的时候,才会塌缩成为确定的某种形态。”塞巴斯蒂安教授耐心地解释道。“‘新视野’号是第一个对冥王星进行如此细致观测的观测者,所以引发了强烈的量子塌缩现象,看上去就像是下雪了一样。用我的说法就是:因为瞬时大量的数据需要细化,占据了大量的资源,导致系统在一瞬间超载宕机。”“教授!我真后悔刚才竟然会有那么一瞬间相信了你的话。我现在真的怀疑你是彻底疯了。”K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再说一次,这不是三流的烂俗科幻小说!不要用这么外行的话来骗我了。你比我更清楚,量子力学里边所谓的‘观测’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观测’,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用仪器检测这么简单的事情。它指的是测量算子,或者说用你更习惯的叫法,测量算符作用在系统的状态空间上的所得出的概率。”“K,这就是你们这些做数学的思维上的盲区了。你们太过于在乎符号、公式、定义这些形式化的抽象的东西了。却没有真的花时间去想过,量子力学里边的那些算子、符号最开始就是从真实的物理现象之中抽象出来的。它们本身是有着实际的物理意义的。”“早在快一百年前,爱因斯坦曾经为了反对量子力学里的不确定性说过:‘上帝不扔骰子。’随后的二十世纪的物理学发展告诉我们,上帝不仅会扔骰子,还会把骰子扔到我们看不到的黑暗的阴影里去。但是,如果我们的眼睛足够明亮,如果我们能够看得足够仔细,我们就能够看到阴影里的骰子究竟在哪里。更进一步地,如果我们的脑子足够聪明,计算速度足够的快速,我们甚至可以根据上帝扔骰子的动作,提前预知骰子落下的位置和点数。”说着,K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符号和公式。“而这就是我做的事情,我把‘观测’这个行为,从‘用眼睛看’、‘用仪器检测’这样的实际行为中抽象了出来,在描述系统状态的希尔伯特空间中,找到了一个算符来描述‘观测’这种实际的物理行为。这就让我可以来具体计算各种观测行为造成的影响,从而像预测这次的寒流一样,给出精确的预测结果。”“呃,好吧,”K疑惑地说道。“听上去的确说得通,而且我看了一下刚才的那些推导过程,似乎也是正确的。但是教授,这个发现可以说是划时代的伟大发现,为什么你不去走正常的论文发表途径,而要用这种方式来陷害我?”“我这么做当然是有我的原因的。”里奇教授面色凝重地说道。“K,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么?几天前的这次寒流是我主动引发的。而且这不仅仅是科学上的事情,这是关系到整个人类的重大事情。对于科学上的事情,我可以完全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和直觉。但是我很清楚,我对科学痴迷的太深了,太过于理性,以至于缺乏人类应该有的同理心和对其他人的感情,这种事情不应该由我这样的人来决定这么做。所以我才找到了你,K。”“教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冥王星上的那场几十年前的大雪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里奇继续说道。“毕竟,冥王星只是一颗距离我们无比遥远的,连行星都算不上的小小的岩石球体罢了。但是,类似的情况在地球上也出现过。”“您是说?”“导致量子塌缩,或者按我说的‘系统超载’的原因,除了‘第一次观测’之外,还有可能是因为‘更细致的观测’。例如你知道的,人类学会用火引发了第四纪冰川期的到来。”“人类学会用火……引发了第四纪冰川期?”“是的。燃烧是分子层面的化学变化,所以学会用火标志着作为高级观察者的人类的观测尺度,从肉眼可见的程度变成了纳米级别,从而引发了比冥王星上那次严重得多的量子塌缩,也就是持续时间上百万年的第四纪冰川期。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要比第四纪冰川期严重得多。”“你在说什么……等一下,这四个月以来的?你是在说……”“没错,‘普罗米修斯计划’。欧洲核子研究中心有史以来最野心勃勃的项目,也是这次‘超弦理论与拓扑量子场论国际年会’最后的重头戏。那些搞实验的疯子们决定搞一个大型的对撞实验,来彻底搞清楚构成这个宇宙的基本粒子到底是什么。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将使得我们对宇宙观测的细微尺度提升好几个数量级。这个提升会比从肉眼可见的程度变成了纳米级别大得多,也就是说,这将会导致比第四纪冰川期严重得多的后果。”里奇教授的语气变得像寒流一样冷冰冰的。“‘普罗米修斯计划’,呵呵,这个名字还真是讽刺,不是么?象征着火焰,本来应该带来光明的计划却带来了无尽的严寒。K,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检验你是不是我要找到那个人。因为真的没有时间了。之前那些还只是初步的小型测试,造成的结果就已经引发了席卷半个欧洲的寒流。而真正的‘普罗米修斯计划’明天凌晨就要正式启动了。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有‘真视’。‘普罗米修斯计划’所需要的强大算力是从欧洲‘真视’中心借调过来的,所以这次实验的结果会直接反应在‘真视’系统上,相当于全球的每个人都在第一时间变成了观测者。这会导致不可估量的可怕后果。”“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早就听得一头雾水的拉芙看着面色凝重的里奇教授和K,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观测、算符、冥王星、冰川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里奇教授对着K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用通俗的语言来向别人解释科学上的事情,你比我擅长。”K叹了口气,对拉芙说道:“呃,简单来说就是,里奇教授发现,造成这四个多月以来的几次反常寒流的原因是因为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在进行的一项实验。而且那项实验接下来会进入下一个更大规模的阶段,这很有可能将会导致全球范围的长时间冰期。”“但是你们一直在说的‘观测’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简单地用眼睛去‘看’就可以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么?”拉芙问道。“你不相信简单的观测就可以改变概率?”K说到,“来看这个简单的例子:你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聊了几句之后得知他已经结婚了,而且现在有两个孩子了,那么每个孩子是男是女的概率都是二分之一对吧?然后旁边走过来一个小女孩,对着你的朋友叫了一声爸爸,就这简单的两个字,你朋友的另外一个孩子就变成了三分之二的概率是男孩,三分之一的概率是女孩。如果这时候,你朋友再说一句,这是我的大女儿,那么另外一个孩子是男是女的概率就又变成了都是二分之一。”说到这里,K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这还只是最简单的一个事件的情况,你想想看如果是不计其数的构成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粒子全都在几微秒之内发生好几次这样的巨变,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呃,你是说,这个实验,会改变人们生的孩子的性别?”拉芙努力地理解着K的话。“不是,那只是一个例子而已。”K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你看,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是男是女的可能性都是二分之一对吧?所以两个孩子一共应该是四种可能性:兄弟,兄妹,姐弟,姐妹,每种的可能性都是均等的四分之一。然后走过来一个小女孩叫了一声爸爸之后,就去除掉了两个小孩都是男孩,也就是兄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所以剩下三种情况:兄妹,姐弟,姐妹,每种的可能性都是均等的三分之一。另外一个孩子就变成了三分之二的概率是男孩,三分之一的概率是女孩。当你的朋友说‘这是我的大女儿’的时候,就再去掉了兄妹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所以剩下两种情况:姐弟,姐妹,每种的可能性都是均等的二分之一。那么另外一个孩子是男是女的概率就又变成了都是二分之一。我说清楚了么?”“呃,这一段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说的这种男孩女孩的情况会和寒流冰川这些的联系起来。而且你说的这些概率啊什么的也只是你没有见到那两个小孩,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东西而已。这些想法并不会影响实际上他们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这就是量子力学神奇的地方了。”K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不能用日常生活的常识经验去理解它。就像我刚才举的那个例子,你可以用它来理解观测会导致概率的变化,但是如果认为基本粒子像是男孩女孩那样的个体,就会出根本性的问题。而要真正理解这些,需要一种叫做‘贝叶斯估计’的东西。因为我们没有办法真正知道基本粒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只能根据我们的已经观测到的信息来推测它们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比如这个,”说着,K掏出了一枚硬币,看着拉芙,问道:“如果我把这枚硬币扔出去,那么它正面向上落地的概率是多少?”“这很简单啊,你该不会真的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吧?硬币正反面向上的可能性都是一样的,一半一半。”“没错,的确是这样的。”K耐心地说道。“但是这个结论是需要很多限制条件的,比如要求硬币的两面材质是差不多一样的,地面是平整光滑的,扔硬币的人没有在手法是玩什么花样等等等等。想想看,如果你看到我一连扔了几十次硬币,全都是正面朝上,你会不会怀疑这枚硬币实际上是这样的?”说着,K把手中那枚硬币翻了过来,它的背面图案和正面一模一样。“没错,这是一枚特制的硬币。”K接着说道。“再想想看,如果你遇到一个职业赌徒,他开了个赌局,来扔硬币猜大小,而赌桌上几乎所有下注的钱都押在了正面。这个时候你还会觉得,他下一刻扔出的硬币正反面向上的可能性都是一样的,一半一半么?而在量子力学里边,我们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所有的这一切:硬币的材质,地面的光滑度,扔硬币的人的手法,等等等等,全部都是系统的一部分,而整个系统有着近乎于无限个这样的变量。所有的这些东西,我们没办法搞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样。所以我们只能去看一次又一次的硬币落下的结果,根据这些结果去猜测整个系统的运行规则。“更可怕的是,这些基本粒子还会因为我们的观测导致量子态的塌缩。这种量子态的概率空间的塌缩是需要能量的。而且按照里奇教授的理论和计算,所需要的能量还非常巨大,以至于这段时间的这种调试性质的小型实验,就足以引起这么大的寒流。而正式实验的规模比之前这几次要大得多,相比之下简直就是阿奇和狮子的差距。所以造成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呃,好吧,”拉芙说道。“所以也就是说,我父亲发现这几个月的不断出现的鬼天气是他们的一项实验导致的,然后这项实验还会造成更大的全球性的灾难。那他为什么不阻止这项实验,而是要绕这么大一圈,假装自己死掉来地陷害你?”“这个他一开始就说了。他对科学痴迷的太深了,太过于理性,以至于缺乏人类应该有的同理心和对其他人的感情,这种事情不应该由他这样的人来决定这么做。但是,教授,我还是有一个问题,”K转向了里奇教授,严肃地问道:“我可以理解你想要找人来替你做决定的心情。但是为什么你会找上我?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让我陷入这么大的麻烦之中?”“K,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做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但是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去仔细考虑这件事。当我意识到频繁出现的寒流可能和‘普罗米修斯计划’有关系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之后我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去计算,推导,证明我的猜想。两个月,K,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速度。然后我还得去想办法和那群做实验的疯子们协商,让他们按照我的设定去增加一次调试实验,用来验证我的猜想。当然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真实目的。当我看到这次实际出现的寒流和我之前计算出来的完全吻合的时候,也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让我去寻找一个能够替我下这个决定的人了。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找一个同样做科研工作的年轻人来做这个决定。这样的年轻人有足够的知识和学术训练,能够理解这件事背后的真正意义和责任。而且不会像我这样的‘老学究’一样,失去了正常人对正常生活的兴趣和同理心。所以我只能从这次参加‘超弦理论与拓扑量子场论国际年会’的年轻人当中挑选一个人。根据我的调查,符合这样条件的年轻人一共有六个。而在这六个人里,我选择了你,K。一方面是因为你之前在这次会议上做的报告充分显示了你的确有我所需要的那些品质。另外一方面只能说是天意,我最后筛选出了三个可能的人选,在理性层面完全无法做出取舍。所以我在这三个人里边随机挑选了一个。那就是你,K。”里奇教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让你陷入这么大的麻烦之中。说真的,K,我的想法很矛盾。理性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了给你一个压力的环境,来确认你是否能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正确的反应。但是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想着你会没办法解开我的谜题,在实验开始之前找到我。那样的话实验就可以顺利进……”“等一下,等一下,”拉芙叫道。“我真的是完全没办法理解你们这些家伙。按你们的说法,这个什么什么计划的实验会给全世界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让全世界都下非常大的雪,变得非常的冷。然后你们不去阻止它,反而在这里讨论什么应该谁来做这个决定。甚至还想着让这个实验能够顺利进行。你们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们到底还算是正常的人类么?”“因为这是多少人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你要知道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基础性的研究要拉到经费有多么的困难。更别说像‘普罗米修斯计划’这样宏大的项目了。为了它,多少名声显赫的科学家放下身段,在各个基金会面前卑躬屈膝。又有多少人陷入了无尽的扯皮当中,为了争抢可能的经费和曾经交好的合作伙伴反目成仇。那些我都看在了眼里,而且有很多还是我亲自去做的。现在这台27公里的巨大设备[4]即将迎来它最荣光的时刻。获得人类继年那个世纪之交之后最伟大的物理学进展。这个你让我怎么能放弃这一切的努力,去终止这个项目。”“就为了这个?就为了你口中的科学?你就可以让全世界都变得冰天雪地,就不管人们的死活了?你可真是个疯子!”拉芙吼道。“人们的死活?”里奇教授平静地说道。“这个话你可以去和这几十年来被人工智能搞得失业的那几十亿人去说,可以去和很久之前被流水线机器取代了的产业工人去说,可以去和被工业革命搞得活不下去的手工业者去说。别忘了,你现在能够享受到如此便利高效的生活,可都是这一次次科学进步带来的。难道因为那些人没有在你眼前受苦,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么?就可以安心享受现在的这一切了么?真要按你的想法的话,你怎么不直接回到二百五十多万年前,去阻止人类学会用火呢?那样根本就不会有第四纪冰川期,也不会有动物大灭绝。我们到现在还会像猴子一样在树上摘水果吃,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么?”“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的‘科学’,就只有你所谓的‘绝对正确的真理’,你永远不会去想你周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的日常生活到底需要什么。要不是这样,妈妈当初也不会对你彻底失望,也不会带着我离开你。”拉芙的眼中带着泪花。“没有哪一个正常人能搞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我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如果我真的按我自己的想法来做的话,我又何必费这么一大套功夫来挑选一个我认为合适的人来做这个决定。我完全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后静静地等着明天凌晨实验正式开始就好了。你和你妈妈,还有你们周围的其他人不理解我,是因为你们没办法明白我所思考的到底是什么。你们没办法理解这项实验会给我们,会给这个世界,会给全人类带来什么。”里奇教授看着拉芙的眼睛说道。“拉芙,我曾经想教你的,而且在你小时候你也很喜欢我教你的那些。但是……但是我的精力不足以同时照顾到我的工作还有你们俩。拉芙,我现在要告诉你,这项实验会带给我们什么。它会让我们完全理解那些微小的基本粒子的行为和相互之间的作用法则。这将让我们建立起能够完美融洽万有引力、电磁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强相互作用力的大一统理论。和它相比,广义相对论简直就是给中学生的课后作业。有了这些认识,我们将能够实现包括可控核聚变、常温常压超导、不受光速极限约束的量子纠缠态通信等等等等之前一直无法实现,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伟大突破。而有了这些,我们就能够彻底摆脱能源的限制。到那个时候人类飞出太阳系,实现星际旅行都将不再是梦想。和这一切相比,区区的寒流降温根本就不算什么,更何况到那个时候,我们的能力早就可以摆脱自然界的束缚了。冰川期这种小问题,不外乎是多消耗一点点能源就能够解决的问题。而那个时候我们的能源是近乎无限的。拉芙,我知道这一切你现在很难理解,但是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想法的。”拉芙呆呆地看着里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反驳的话,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里奇教授叹了口气,挥了一下右手。在三人的面前出现了闪着红光的按钮,按钮上方还有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指示牌,上面显示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K,要停下这么巨大的一套设备是需要时间的。所以虽然实验开始的时间是明天零点,但是留给你思考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该说的我刚才都已经说了,现在,请你认真思考,然后做决定吧。如果你决定停止这项实验的话,就在倒计时归零之前,按下这个按钮吧。”K看着倒计时牌上不断变化的数字,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去,然后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K,你确定要这么做么?”拉芙看到K缩回去的手,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这样真的会下好大好大的雪,变得好冷好冷的。我知道我父亲说得没错,人们会撑过去的,而且会有更好的将来。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那是需要时间的啊。需要不知道多久的时间。这期间又有多少人会死于这场看不到尽头的严寒呢?而且不止是有人会死,还有那些猫猫狗狗,那些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小动物。它们都会死的,而且到死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只能在梦中期待着永远都看不到的春天,然后逐渐变得冰冷,失去呼吸,再也醒不过来。难道为了所谓的‘未来’就可以弃它们于不顾了么?那地球上只剩下了我们人类,又有什么意思呢?”K看了看拉芙,点了点头,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他的头竟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动。他几次抬起手,但是每次都刚伸到一半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拉芙看着K来来回回抬起又放下的手,不禁带着一丝绝望地叫了一声:“K……”K惶惶地四顾,他那喉结上下移动几次,费力地咽下两口唾沫。他看着拉芙,泪流满面地说道:“对不起,拉芙,我知道你说的没错,这么做的代价太大了。不值得去这么做。但是,但是,但是我也是干这行的。我可以不在乎教授所说的未来的那些东西,但是我没办法违背内心深处的想法。我想看看这个实验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真的想知道。能够向宇宙的真理迈进一步,这是任何一个做科研的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啊。朝闻道,夕死可矣。拉芙,我真的没有办法……”拉芙看着倒计时牌上已经所剩无几的时间,无能为力地说道:“那怎么办,马上就要下雪了。”K脱下了大衣,披在了拉芙的身上,伸手接住了一片就要落在拉芙肩上的雪花:“是啊,要下雪了,会很冷的。但愿雪化了之后,会是更好的春天吧。”

注:

[1]爱德华·威腾: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教授。本科所学专业为历史和语言学。后进入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应用数学的博士学位,毕业时却拿到了物理学的博士。并且以物理学家的身份获得了数学界的最高奖项菲尔兹奖。

[2]arXiv是一个收集物理学、数学、计算机科学、生物学与数理经济学的论文预印本的网站。

[3]《PhysicalReviewLetters(物理评论快报)》是一本声誉卓著的物理学期刊,自年起开始由美国物理学会出版。

[4]欧洲大型强子对撞机是现在世界上最大、能量最高的粒子加速器。

蝌蚪五线谱原创文章/转载注明来源

责编/Sir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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