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钟嘀嗒指向十点，屋里漆黑一片，可楼板仍传来踢踢踏踏的嗖嗖声。

仿佛是有人在锲而不舍地跳绳。

那人抓绳索和跳起的姿势应该不熟练，经常跳不到七八下，就停下来。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噼里啪啦。

吴笑心中恼火，刚搬入的老小区隔音不好。楼上随便动一动，仿佛天花板就有灰尘抖落，纷纷扬扬，像细碎的雪沫。

更郁闷的是，都这个点了，小学一年级的泽泽早已躺在床上。对方动作再重一点，清晰的吵杂声就能把他给吵醒。

小区管理处形同虚设，没人去管这种事情。

终于，吴笑忍无可忍，拿着防狼用的擀面杖，义愤填膺冲上楼。她克制住怒火敲开门，终于见到了烦人声音的制造者。

那是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手里抓着一根粗粗的跳绳，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睫毛浓得像瓷娃娃。

男孩喘着气咳了两声：“阿姨，请问你找谁？”

礼貌的询问，配上稚嫩的脸蛋，吴笑火气一下子散得七七八八。

“小朋友，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我爸工作还没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身高挺拔，长相清隽，身上沾着彩色颜料的男人蓦然出现。

“小景，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随便开门。”

男人的声音有些急躁，吓了吴笑一跳。

视线交错中，她发现那双幽深的眸子，散发着淡淡忧愁。

只消一眼就知道，他应该跟她一样，都是困在不如意生活的笼中人。

02

“你是哪位？”男人的声音嘶哑中透着疲惫。

“我是楼下新搬来的住户，现在快深夜11点了。你孩子的跳绳声，吵着我儿子睡觉了。”

男人一愣，一脸愧疚挠挠头皮，“实在是对不住，小景身体不太好。最近给他买了一根跳绳强身健体。他大概没看时间，我在外面工作回来晚了，很抱歉打扰到你们。”

一长串真诚的道歉，轻易赢得了吴笑的原谅。

当着她的面，男人又对儿子说：“以后晚上超过八点不要再跳了，实在想锻炼就等我回来，我陪你到楼下跳。”

男人对儿子挺有耐心，这是吴笑对他的初印象。

回到家中，泽泽像小猪仔一样睡熟，呼声绵密。吴笑替他掖好了被子，身心疲惫靠着床头。

两年前，她跟前夫离婚了。原因很俗气，男人在外头有了女人。

发现时，前夫理直气壮地说找到了真爱，希望她放手成全。

心不在了，人留着也没用。吴笑果断同意签字，但要求前夫把家产留下。

但男人太鬼了，借口投资失败，亏空积蓄，还把房子抵押了出去，只留下一辆小破车让她方便接送儿子。说好每个月两千的抚养费，也变成泡影。

前阵子，吴笑母亲生病，她又拿了一笔钱回家。经济上捉襟见肘，她只好带儿子搬到租金便宜的地方。

白天上班，送孩子上下学，辅导功课，洗衣做饭。一个人带娃的艰辛，只有女人心中知道。

夜深人静时，总让人忍不住蹲在生活的瓦砾中落泪。

03

次日一大早，吴笑打开家门，看见门缝夹着一张色彩丰富的手工卡片。

是来自楼上的“道歉信”。卡上画着一个跳绳的小男孩，旁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署名是“齐景”！

夜里，吴笑带儿子下楼扔垃圾，顺便散步消食时，再一次撞见了这对父子。

就这么聊上了。

连续好几次碰面后，好动爱说的泽泽，不知怎么跟安静文弱的小哥哥齐景玩成了一片。闲来无事，他就缠着齐景教他画漫画版的飞机，还有变形金刚。

吴笑没有阻止，坐在一旁跟齐琛唠嗑。

慢慢地，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从事画画方面工作的，早出晚归，儿子只能交给托班老师照顾。

只是，齐景身子很弱，抵抗力不好。两场绵绵小雨，就让他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

齐琛无奈：“这孩子早产，从小到大身体不好，我一个大老粗一直没学会好好照顾小孩。”

“孩子妈呢？”

问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她……”

齐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苦着一张脸笑道。

“前妻嫌我学画画没本事，一直熬不出头。泽泽两岁时，她就跟有钱男人跑了，还跟对方隐瞒生过儿子的事实。”

吴笑微微吃惊。

“这么说来，小景没怎么跟她见过面。”

“嗯！”

齐琛的尾音拖得有点长，像一条苦涩的小蝌蚪，钻进了心绪难平的池塘。

吴笑轻轻叹息，她原以为前夫够渣了，对儿子极少探望。没想到有人心更狠，好歹是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儿子，为了富贵，竟然能说不要就不要！

人性的道德底线，永远都在创着新低。

04

有了小孩当枢纽，又展示了心底的伤疤后，两人之间的交集在渐渐增多。

吴笑下班早，顺手把小景的晚饭一并煮好。齐琛过意不去，执意要交生活费，却被她拦住了。

“你儿子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他只好作罢，只是经常在晚归的日子里，带回孩子们喜欢的炸鸡和薯条，或者给泽泽带上一辆心仪已久的小汽车。

在闲暇的周末，齐琛组织一起去爬山锻炼，在郁郁葱葱的山野林间，看看哪个孩子跑得更快。

又或者是雨停后的傍晚，在墙面被爬山虎半覆盖的废墟，教两个对色彩颇为感兴趣的男孩，用彩喷描绘七彩的世界。

吴笑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相处。

前夫不恋家，只对觥筹交错的饭局感兴趣，每天回到家都累得不爱跟泽泽说话。丧偶式的婚姻，即使没有出/轨事件，也迟早走向覆灭。

齐琛不同，他有着对生活的热爱，哪怕钱财上不十分富裕，精神上从未亏待过孩子。

看家里一墙面的书就知道了，有彩绘，有雕塑，有建筑，滋养着孤单又脆弱的小景。

泽泽也受了不错的影响，把兴趣从爱看小猪佩奇，改成了跟着哥哥学涂鸦和看书学习。

05

真正拉近距离，是在电梯里。

那日，俩孩子在齐琛家看书，吴笑收拾好小龙虾的壳准备下楼，齐琛跑出来抢活干。

谁知，老旧的电梯出了故障，里头一片漆黑，对讲机没反应，手机也没有了信号。

十二楼到一楼，如果直接往下坠，不知小命还保不保得住？

那一刻，吴笑吓得六神无主，泽泽还那么小，亲妈还在生病中。齐琛轻轻抚着她的背，似在安慰，也是在守护！

“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临危不乱，把电梯所有按钮按了一遍，教她用屈膝靠墙的动作保护好脖子，争取呼吸平稳，不要过度消耗氧气。

有人陪在身边，吴笑好像没那么怕了。

直到一小时后，才有人来把电梯修好。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吴笑腿软得差点倒在地上，齐琛赶紧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一瞬间，吴笑心里的小火苗子蹿了起来。

离异男女的故事，开始得猝不及防。

黑夜中，彼此用灼热的温度，从对方身上寻找一丝慰藉。

感情升温以后，两家人处得像一家人，泽泽开口闭口喊着哥哥，小景有好吃的东西也没有忘记给弟弟留着。

齐琛把泽泽当亲儿子看待，外出游玩时任由他骑在脖子上，见他对木质玩具感兴趣，亲手做了一套，还一起涂上俏皮色彩。

就连买自行车也是一人一辆，让兄弟俩在草地边缘追逐奔跑。

吴笑忍不住憧憬！这样的婚姻生活，好像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06

然而，就在两人决定领证的前夕，小景入院了。需要做一个大手术，费用至少要二十万。

齐琛有些慌乱，小景身体时好时坏，开销一直不小。

尽管他刚换了一份比从前收入更高的工作，但一时之间难以拿出那么多手续费。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吴笑开口，问她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他说自己有一笔钱借了出去，暂时要不回来。如果吴笑能帮忙的话，他可以写下欠条，到时候连本带息一起归还。

吴笑犹豫不决。她手头上是有一笔定期存款，可那是她千方百计替泽泽节省的，以备不时之需，或者等将来给他买房。

不到万不得已，她确实不想动用。

可是如果这钱不借，谈婚论嫁的两人之间，感情一定会产生嫌隙。一时之间，她难以抉择。

吴笑是在爱情里面栽过跟头的女人。

前夫曾口口声声说，要拿家里的钱做生意，结果骗得她连一处容身之所都没有。

齐琛是很好，性情温和，温柔体贴，也愿意把泽泽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在情感上，她对这个男人挺满意，可是她不想再经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悲催。

成年人的爱情有太多的牵绊，很难飞蛾扑火，为对方毫无保留牺牲一切。

当吴笑摇头表示爱莫能助时，齐琛却没有表现出责怪她的样子。

他迅速找了中介，将所住的房子挂牌出售，但因为着急用钱，挂出去的价格很低。

07

吴笑内心颇为煎熬。

一方面，她也心疼小景的病情，看着他那张好不容易养得胖了些的小脸急剧消瘦，心中十分不忍。

可另一方面，有一把现实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摊上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将来指不定要熬的日子更苦。更别提长大以后，还得给小景买房子娶媳妇。

两相一对比之下，齐琛的好仿佛化作云烟。

只是有些记忆，难免会一闪而过。

那一次，吴笑夜里饿了，齐琛不顾深夜困顿，起身去夜市买回香气扑鼻的烧烤。在她发热难受的时候，他背着她，小心翼翼张望着避开车流，医院冲。

吴笑心中酸涩得发苦，在行为上不知不觉产生了疏离。齐琛似乎也察觉到了，但他嘴上什么都没说，请了个钟点工照顾孩子。

唯独泽泽非常不解，一年多的相处下来，他把齐景当成了亲哥哥一样看待。

他很留恋牵着齐爸爸的手，俨然一家四口穿梭在充斥着烟火气街道的日子。

小家伙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问：“妈妈，为什么我们现在都不跟哥哥一起吃饭呢？我好想他继续陪我写作业，也好想叔叔天天晚上抱着我讲故事。”

吴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许在别人看来，她真的挺自私的。还没成为真正的夫妻，在大难来临之前就独自先飞。

可是，她也是遭过背叛的女人呐！

就是对前夫过于放心，吴笑才让自己和儿子沦落到了差点一无所有的地步。

08

意识的割裂，让吴笑寝食难安。

直到那天深夜，她在自己的小窝，听见楼顶有嘭的一声，吓得赶紧披了衣服上楼查看。

小景病发了。齐琛慌不择路，撞倒了家里新添置的灯架。

那灯，是吴笑担心泽泽看书沉迷会有近视后，齐琛听见亲手做的。

医院，医生说孩子的情况很危急。可齐琛的房子还没卖出去，只好想办法借高利贷。

那一瞬间，吴笑制止了他，“其实，我有一笔定期存款可以提前拿出来。”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直接抓着卡朝银行跑去。

小景的手术很成功，以后大概率发病次数会减少。

齐琛拉着吴笑的手，激动得落下眼泪，他把一张欠条塞在她的手里。吴笑忐忑收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如果我早点把钱借出来的话，或许小景就可以早点康复。”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有私心是人之常情。”

齐琛比想象中更加通透。他说，人与人之间，可以有保留一定程度的信任，也可以选择明哲保身。

活在世上，谁也不欠谁的。任何人都没有必要为另外一个人买单。

帮是人情，不帮是道理。

09

小半年后，齐琛把钱全数还给了吴笑，当然利息也没有忘记。

她有些惊讶：“钱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跟你说过，我把钱借给一个朋友吗？他出了意外，下半身严重受伤需要治疗。他一直在找肇事者打官司，现在拿到赔偿，第一时间就还给我了。”

吴笑不知该说感动，还是笑他傻。明明自己过得艰难，还伸出一把手去帮别人。

齐琛揉了揉她的发梢。

“新公司的老板很看好我，收入也比以前要翻上了两倍。以后不管是泽泽还是小景，我都可以扛起更多的责任。”

他说到做到，在两人组建了新家庭后的第三年，把老旧的房子卖掉，搬到了一处窗明几净的新家。并且，在房产证上写上了两人的名字。

无功不受禄，吴笑下意识觉得不太好。

齐琛却说：“你对小景的爱和照顾，我看在了眼里。我相信你一定是一个值得相爱终身的女人。”

那一刻，吴笑眼眶一热。

婚姻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遇见对的人。

当她吴笑倾囊以付时，却未能走到最后，赢得善终。

可当她带着“小算盘”开启另一段感情时，却意外收获真心。

但不管如何，活在世上，总要相信身边有微光。

如此，才能在浩瀚的人生之海，温柔缱绻地踏浪向前，朝着更美好的未来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