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雨集

自序

莊子大宗師：「昔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爲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此數語余深愛之。因取病雨二字自號，復以名集焉。是集起著雍閹茂春，訖屠維大淵獻秋，計詞五十六首，詩五十一首，各依時序編次。余學詩有年，然致力於斯，不過一載之事耳。舊作刪汰已盡，近作亦刪幾半，所餘者總爲此集。近年心志，可略見焉。此後一載專心嚮學，當不復爲詩。再後之事，冥冥漠漠，不得而知矣。或曰：「此诗人之所为乎？」对曰：「觀堂詞曰：『人間事事不堪憑，但除卻無憑兩字』，我無能焉，我無能焉。」屠維大淵獻玄月，京華病雨齋。

重订序

戒詩以來，雖曰嚮學，然秋心如海之際，幽光狂慧之宵，豈能無詩乎。學業既畢，亦多有所作。今將入大學，重訂是集，補入詞十六首，詩二十二首，曲一首。另附庚子春詞一卷，爲春疫所作也。上章困敦之秋，京華病雨齋。

詞七十二首

齊天樂　賦得題老人與海

孤檣一豎天涯遠，腥風滿帆吹度。抉眼光錐，籠蛟浪壁，容得馮夷醉舞。磷雲駭雨。蕩追月枯槎，舊拏鯨處。欲墮衰鷗，劃然長嘯震今古。 　　百年陳蹟尚在，夜灘迴望地，銀漢高舉。萬里鯤心，幾囘獅夢，重聽堆礁鼉鼓。憑波自語。問白髮雄思作平，與誰同訴。烈士悲歌，夜闌敲敗櫓。

齊天樂

附中有櫻花數本，曰日本晚櫻。新曆三月末至四月初，百花旋發旋落，以A座前玉蘭爲最。而晚櫻至四月始開，月底方落，實三春殿軍也。是年春，京城多風雨，A座玉蘭即爲之凋。嗟乎，天之妒花甚矣。二十二日，京城又大風雨，顧晚櫻亦將不久，作此弔之。

薰風不解憐春意，年年落花塵土。澹色凝肌，餘香化骨，重續哀魂如許。東君未語。任一夕鶯嗁，滿庭紅舞。賸有斜陽，斷腸聲裏共遲暮。 　　羅衣深涴粉淚，荷鋤人佇久，輕拂煙雨。瘞鈿空園，封苔舊驛，難覓芳痕何處。幽心記取。到吹雪寒宵，擁爐相賦。亂絮濛濛，翠陰天更苦。

清平樂　合唱比賽，歌弘一法師之送别，下學期或分班。

嗁鶯時節。一曲長亭闕。聽罷故城春恍惚。門外楊花如雪。 　　今朝揮淚滂沱。明朝萬里煙波。已是前程未準，不妨先唱驪歌。

念奴嬌　賦得暴風雨

採香槎杳，恰腥風撲滅，一星幽燭。電打危檣連櫓碎，折槳斷礁相觸。沸海遥傾，天窗乍裂，驟雨三千斛。莫燃犀角，直看龍蜃翻覆。 　　還記諾亞當年，乘舟避地，費盡歌斐木。上帝無情芻狗死，鬼與驚潮同哭。靈鴿初囘，渡鴉未落，日暮蒼山麓。憑窗迴首，寂沙鯨骨斜矗。

昭君怨

不問桃源何處。一舸茫茫歸去。江冷暮雲開。月徘徊。 　　月下清歌蘭槳。依舊人間風浪。夜半夢徽山。雨初闌。

菩薩蠻　黔中作

危樓深在蒼嵐裏。睡餘殘夢扶雲起。嗁鳥靜孤城。晚風吹雨聲。 　　黔山空立雨。無語凝如墓。卻有亂愁生。一簾楊柳青。

荷葉盃　雜憶

憶昨故人重聚。輕去。雨如絲。十年依舊獨來往。惆悵。有風知。

夜半泊舟天角。驚覺。曉風凉。短牆經宿雨痕涴。枯坐。數丁香。

獨坐月溪西畔。燈亂。影如山。起尋歸路漫煙靄。人海。晚潮還。

浣溪沙

古石侵階惡木橫。荒苔落葉少人經。眾山無語月冥冥。 　　老子自歌君莫答，昏燈照影夜如冰。一生清興在孤行。

鬲溪梅令　流浪猫

落花作枕葉爲簾。許安眠。可奈侵城秋色薦新寒。夜深團个團。 　　一生何處少人憐。不纏綿。臥看千家燈火漸闌珊。那知清露霑。

浣溪沙　放學途中

日日單車躡舊蹤。漫天亂墮葉如鋒。昏鴉來去各匆匆。 　　豈不知歸風浩蕩，因何悵立夜迷濛。孤星遙爍萬燈中。

天僊子　答客問

野菊無人開且落。當年中酒情懷惡。淵明何事負黃花，筋力弱。青衫薄。一夜東籬風索索。

清平樂

西風正惡。嚮晚彤雲掠。寒雁歸來秋漠漠。滿地稗花蕭索。 　　蒼茫衹此形骸。漫勞鷗鷺相猜。我自人間異客，不妨流落天涯。

凝風晦夜。夢夢作仄天如啞。狂雨乍來如鉛瀉。窗外雲橫電打。 　　紅爐緑蟻新醅。聊供一夕開眉。莫厭金樽頻勸，此身飲罷無歸。

朱顏輕别。荏苒音書絶。破帽蒼蒼添白髮。還似玉關風雪。 　　看看亦衹尋常。别來亦復何傷。自有故人天末，爲君立盡斜陽。是夜重觀後會無期。又派大星朋友圈曰：「希望二零一九年派大星不會孤獨」，廖翊山對曰：「派大星無論去哪都不會孤身一人，病雨齋和廖翊山和顧海誠都認爲這很有道理」，故有末二句。作此詞數日後，劫社立。劫社諸子：派大星、廖翊山、顧海誠、老三、病雨齋。

踏歌

希臘神話：維納斯，愛神，喜見美麗真誠的人結合。有一女郎赫羅，美麗。父母獻赫羅給維納斯，進廟做女尼。廟孤立於海，僅老奶媽伴。赫羅一天天美麗，雖孤立于島，美名遠播。美少年林達，想見美女尼，趕來，值赫羅在辦維納斯的祭禮。林達望之目眩神迷。維納斯以子丘比特之箭射中二人，林達鼓起勇氣嚮赫羅説話，赫羅也中箭，説：「你説的，即是我想説的，若你愛我，晚上即來我居之塔。」林達欣喜若狂，及夜臨，入海游到島上，赫羅執火炬迎候，相擁入塔。林達不舍離去，此後天天游到島上，赫羅天天執火候。奶媽朦然不知。夏季過，希臘無秋，冬至，一日早晨，赫羅見風浪太大，勸林達不要回去，林達笑答，晚上一定來，結果海浪更凶，林達不顧一切游嚮愛人，終被浪吞沒。臨死呼：「赫羅，我來了！」赫羅舉著火炬徹夜等候，至晨，見林達屍，悲，跳入大海，擁抱著林達死去。余於閱覽室偶得外國典故辭典一部，見此章，有感於斯人焉。及劫社立，相約以此爲題作文，乃作此詞。

夢黑。夢迷濛霧夜森然寂。夢磐石臥虎驚濤拍。夢幽冥海底潛蛟叱。 　　夢白。夢摩雲雪鷺揚雙翼。夢神殿獨聳倚天立。夢靈妃執炬燃魂魄。 　　纔夢白，忽夢黑。銷殘夢、黑白歸於一。幾時暮潮平，莫辨滄桑蹟。但天涯、冉冉紅日。

醉吟商小品

又正是秋宵，獨雁偶經南浦。和雲飛去。皓月滄波冱。瑟瑟西風江樹。湘靈自舞。

摸魚兒　重披迦陵集

望長天、浮雲來去，蒼茫問汝何有。太行高矗中原路，視汝渺於蝌蚪。秋樹吼。看黃葉、悠悠卻道飄零久。厖眉皓首。對京洛塵裘，邯鄲瘦馬，自笑固哉叟。 　　歸來好，見慣濤飛山走。何似吴波千畝。人間占斷蕭閒地，總勝吹簫屠狗。君信否。算終古、書生若個擎天手。臣心欲朽。賸展卷當窗，憑文揮涕，酹汝一盃酒。

念奴嬌　清明感舊

悵臥清明，對滿庭紅雨，惘然情惡。憶别京華寒夜雪，來訪西湖梅萼。遠樹黏天，垂虹沁水，古刹雲煙薄。終軍心事，夕陽芳草迷著。 　　準擬憔悴江南，沈淪下吏，詩酒長歡謔。誰信林亭春正好，翻作雨牆風幕。舊燕歸時，且休怨我，負盡花前約。明朝春暮，不知何處漂泊。

減字木蘭花　拜明孝陵

擎天巨手。百萬貔貅中夜吼。夕殿青燈。獨想西山老病僧。 　　孤臣再拜。感慨鍾陵抔土在。醉後花飛。賸與斜陽滿路歸。

木蘭花慢　鯨落

巨鯨跋素浪，淩萬頃，意如何。聽一夕驚雷，玉山醉倒，暗雨滂沱。蛟鼉。夜鳴不已。認孤星、熠熠墜銀河。碧海青天夢斷，霧朝煙暮潮多。 　　蹉跎。日月如梭。紅桑拱，白鷗過。任魚鱉爭吞，蟲沙蝕盡，肝膽嵯峨。銷磨。鋒棱瘦骨，賸斜陽、終古照頹波。回首荒沙廢岸，西風斷柳悲歌。

桂殿秋

春晼晚，恨依稀。斜風細雨燕孤飛。清宵夢折江頭柳，帶月歸來衹自疑。

女冠子

寒宵四寂。凝想星河橫碧。意躊躇。欲撫中天月，聊翻枕畔書。 　　驅雲風浩蕩，蔽地夜虚無。獨坐乾坤裏，鑄金魚。

沁園春　書湖海樓詞選箋後

人毀平生，不值一錢，惟吾與公。認崢嶸頭角，前身青兕，槎枒肝肺，此世蒼龍。撫掌狂歌，踦閭怒罵，試看蕭蕭兩頰風。昨宵夢，共先生醉語，蟻視群雄。 　　醒來鬢髮如蓬。賸小几殘編對短釭。算江南勝景，緣慳風月，京華病客，老盡魚蟲。湖海豪情，水雲身世，愧殺當年曹景宗。長歔罷，嚮西窗投筆，零雨濛濛。

千秋歲引　驚見A座前玉蘭尚存數朵，因賦

宿雨濛濛，春雲漠漠。廿四番風乍開落。閒思賸香愈恍惘，忽逢絶艷翻驚愕。是窗前，緑蔭底，著紅萼。 　　莫恨花期渾是錯。莫道心期渾非昨。且惜良辰恣歡謔。花前不辭千日酒，人間早負三年約。怕斯時，對空苑，情還惡。

惜紅衣

己亥夏至，劫社諸子同集圓明園，風荷競舉，岸柳交披，駸駸然其爲夏矣。歡遊既畢，顧海誠、派大星買舟分翠蓋而去，迤邐遠逝。余與廖翊山、三哥佇橋上觀之，忽能會古人「送君南浦，傷如之何」之意矣。況近日頗感前路微茫，似此歡會，不知尚能有幾。故倚白石此調，聊以紀之云。

溽暑銷香，虚繩繫日。斷雲無力。去櫓聲柔，迢遙破重碧。垂虹自倚，猶佇望、天涯歸客。風寂。空惹軟塵，壓滄波都息。 　　迷煙柳陌。閒夢初迴，沈吟亂愁藉。搴枝待寄，異國早南北。擬約幾時重到，不預此身行歷。但夜闌時候，聊憶夕霞佳色。

人月圓　夜宿燕山

素衣十載京塵滿，風月任銷磨。垂帷閉户，青春背我，一去如梭。 　　山巔偶宿，夜闌忽聽，天地嘘呵。披襟自起，憑欄獨看，萬里星河。

醉吟商小品

早慣了年年，聽雨小窗幽暝。夜闌人靜。淺夢吹還醒。倚枕無聊重省。春風鬢影。

減字木蘭花　火車夜行

中宵不寐。照眼群星紛似碎。四座如屍。任著飆輪自嚮西。 　　臨街喚酒。爲彼昏燈澆一斗。心事誰諳。獨對空窗讀定庵。携龔定庵己亥詩一卷，就車廂交界之昏燈讀之。

去年此際。風雨接天銷睡意。站上披襟。一洗連宵鬱抑心。 　　平生恨海。結習經年猶未改。鐵鎖無情。不放幽人入夜行。去年遊學行車途中風雨大作，每入站，余即下車披襟當之。今則緊閉車門，不放學生出入矣。

路燈高矗。終古長持燃夜燭。班列匆匆。來往荒原亂嶂中。 　　往來一霎。光影迷離如電抹。擡眼新生。依舊飆輪撼夜聲。

念奴嬌　度庫布齊沙漠

危峰自倚，望翩翩赤帝，頹然重拜。熠熠眾山流似火，那見揮戈邊界。漢女胡笳，孤軍畫角，嗚咽聲猶在。朔風吹斷，白衣蒼狗紛改。 　　始信蒸海成沙，積沙成陸，吹陸復成海。萬古匆匆皆若此，休問浮沈誰宰。亂蟻埋塵，行人度嶺，生死同如芥。嶺頭回望，夕陽遙墮雲外。

生查子　沙漠夜宿，星河遙瀉

銀漢起天東，西注虚無海。此夜過人間，爍爍開青睞。 　　一顧即消沈，後晤焉能再。感汝片時恩，不爲辭深拜。

感恩多　沙漠歸來途中贈别姍姐

歷窮南北轍。吹盡枯黃葉。夜深還獨行。雨冥冥。 　　世路風波不定，任飄零。任飄零。笑指銀河，那年來彗星。沙漠夜宿有流星遙墜。

人月圓　過亳村湖海樓遺址

江南不是英雄地，人去逐斜陽。蹉跎京洛，塵裘短鬢，瘦馬平岡。 　　邇來何事，樓前挑菜，樓後栽桑。勞勞世界，憑誰指與，暗柳頹牆。

念奴嬌　過亳村湖海樓遺址用迦陵和陳徵君題遠閣韻

一樓塵外，據三吴勝地，幽居堪羨。想像江邨風物好，萬頃琅玕青蒨。畫舸笙簫，龍舟士女，來往澄波面。吴山四起，翠毫遙點羅扇。 　　故笑攘攘行人，茫然未覺，去日奔如箭。試問前朝殘瓦價，道與文章同賤。問樓於野老，道大半已拆毀，所餘無幾矣。既至，果如其言。又問以迦陵，人多不知者。菜圃初犁，高墳又築，華屋堂堂現。斷垣誰管，舊窗時落新燕。

好事近　陽羨福善寺訪竹山墓，寺中人以保護文物故謝之

半世寓孤舟，寥落水天幽躅。何意醉來高臥，對萬山篁竹。 　　高門不鎖逸人心，飛去化鴻鵠。迴首碧空無際，與白雲相逐。

好事近　歸後聞竹山墓數爲人盜，衹賸空棺一具，再爲一解

誰少杖頭錢，來攪竹山清歇。試問君財幾許，衹滿湖明月。 　　湖中迴首萬鱗生，頃刻萬鱗沒。莫比烏斯環上，識深深前轍。

西江月　佇黿頭渚舒天閣

此身頗與世異，此閣卻與名同。披襟長佇快哉風。四面澄波不動。 　　白羽翩翩欲沒，余心渺渺須終。憑欄非是戀餘虹。要選青山入夢。

夜遊宮　壽派大星十七

世界虚浮似島。有千丈、海圍天罩。淤轍相逢莫懊惱。幸吾徒，對樽前，尚年少。 　　看過行雲了。但默坐、拈花一笑。萬象沈沈待清曉。想今宵，有群山，共君老。

收汝襟懷澹盪。且寄與、茫茫塵網。偶值西園萬花放。趁春陽，暖初迴，暫留賞。 　　小駐還孤往。縱一舸、世間風浪。囘首江湖夜寒漾。遠山青，眾星明，各無恙。

贈汝鮮翎素羽。待花落、翩翩飛去。行過滄溟且回顧。問當年，夢獅人，今在否。 　　天意能憐汝。總休怨、瘴煙蠻霧。市列千燈欲遲暮。嚮階前，舉清樽，祝風雨。

一痕沙　與廖翊山共約高三戒詩嚮學。廖翊山曰：「自閉終點見」，書此以示

誰歷夏寒冬暑。誰信南齊北楚。誰造指南車。指華胥。 　　誰負雄山如壘。誰辟天衢如砥。誰卷紙條彎。復相粘。謂製莫比烏斯環。

醉吟商小品　由滬歸京爲颱風所阻，酒店憑窗口占

漸看過斜陽，遠映暮城如野。亂雲無罅。却把重簾下。佇望千燈燃夜。風雷至也。

東坡引　颱風夜

重雲傾瀚海。千燈矗天外。燈前亂雨如塵灑。魚龍都震駭。魚龍都震駭。 　　蟲蛇候宰。我命搖稗。對風雨、舒襟帶。靜看大地生澎湃。群山同我在。群山同我在。

清平樂　由滬歸京途中

連宵雨重。窗外魚龍涌。可要五更驚穩夢。來對水雲澒洞。 　　彌天曉霧微茫。滿身清露蒼蒼。笑指天東一綫，人間尚有朝陽。凌晨雨中至虹橋機場。

驚飆撼夜。海氣吹平野。試叫昏天開一罅。我控赤虯去也。 　　前途疾雨相迎。憑窗時夢衰鯨。縱失蒼茫雲海，猶能墜落如星。颱風中乘機歸京，時滬上颱風，京城雷雨，機長吿以全天唯一一班歸京飛機。又起飛時顛簸甚劇，故有末二句。

雲收霧斂。天地同澄澹。四射朝陽光閃閃。絶似平生肝膽。 　　當時雨冷山昏。歸來野曠風温。檢點幽蘭仍佩，囘頭一笑如春。抵京時雨已畢矣。

滿江紅　深夜寫作業間隙偶作

擲筆長歔，驚擡首、夜簾早掛。還小倦、支頤聽曲，聊貪閒暇。時單曲循環俞振飛千忠戮慘睹之傾杯玉芙蓉。闔眼吴山紛入夢，從容淮水真如畫。待歸來、卻自枕肱眠，孤檠下。 　　欲請個，餘生假。賺不夠，贖身價。豈縱心而往，乘風而化。曳尾淤途君莫笑，此生亦止勞勞也。算乾坤、大鎖久妨人，誰蒙赦。

過澗歇　夜觀死亡詩社畢爲賦

終古旅人俯首去。故轍堪循，誰嚮長空一顧。恁辛苦。過卻花明柳暗，輾轉天終暮。礙前路。一片荊榛雜荒墓。 　　宇宙埃土。億萬茫茫誰歷數。昨宵閒夢，奔星劈深霧。欲哭無聲，試撫胷膺，寸心猶在，曷不擲入摩天炬。此調源自柳屯田。柳詞起處爲二字小韻，後接三字一句、六字兩句，晁補之詞亦如是。然迦陵此調凡三作，均作七字一句，四字一句，六字一句，蓋與柳詞字數等同，唯句讀稍加改換也，清人之作多如是者。然七字者宜於一氣直下，余故從迦陵焉。然二字小韻當是聲律要緊處，斷不能廢。柳詞過變作四字一句，七字一句叶韻；迦陵則作五字一句，四字一句而不叶韻，又於下句叶韻，殊爲不合。余謂迦陵所見之柳詞，於「便恁奔名競利去」句脫漏「競」「去」二字，又將「便」字繫上「此際爭可」句後，故致其訛，清人如是者亦多。考屯田别作及晁作，俱與屯田此詞合，唯晁作次句首二字屬上耳，然亦無傷大雅，而足可証迦陵之誤。故余從屯田而捨迦陵焉。後於庚子春暮偶見嘯餘譜所載柳詞，於「便」字下注「五字句」，「塵裏」下注「叶」，足證余說不謬焉。

解連環　秋風

朔風生夕。吹雲霞亂捲，欲銷還積。送落照、悄沒前山，又薦與幽人，滿懷秋魄。棲燕雕梁，已難見、並飛蹤蹟。想西園暗柳，猶待朝陽，漫搖愁碧。 　　重城夜凝雨寂。奈涼颸未泯，頻叩窗隔。料不慎、放入羅帷，定説與天涯，故人消息。隱隱幽寒，漸偷卻、遠峰眉色。把紈扇、細收篋底，萬一誤擲。

暗香　詠梅和白石。時得故人消息。

暮山春色。問共誰聽取，林間吹笛。淡影搖風，玉蕊冰枝肯輕摘。長恨清遊未準，誤幾度、繁花生筆。待夢覺、卻嚮天涯，煙雨掛帆席。 　　京國。素約寂。料夜耿歲長，露結塵積。背風暗泣。獨立深寒永相憶。惆悵黃昏嶺上，今又作、重苔凝碧。縱處處、銷盡了，有人識得。

壽樓春　永遠不能到達的船樸樹BabyДосвидания之句也。

收銅錨宵征。涉滄溟萬里，遙逐奔鯨。不問蒼煙繚繞，怒濤縱橫。荒雨散，遼天清。賸四望、波同天平。指初日昇時，長虹沒處，依約即歸程。 　　憐身世，如飄萍。又連朝浪寂，終夜風凝。幸有孤礁爲岸，萬星懸燈。樸樹獵户星座：「那些死去的人/停留在夜空/爲你點起了燈」。觀蜃影，疑繁城。勸市人、休勞相迎。任羈泊無端，浮雲去來原此生。

月華清　中秋賦得中秋月圓

宿雨收晴，涼颸侵夕，遠山遙薦澄影。漲綠新池，還映半空金鏡。自渡卻、碧海青天，更幾度、盈虛難省。高迥。傍明河終古，獨觀人境。 　　誰共風凝夜永。想執手中庭，滿階青荇。萬感幽單，深拜桂華芳徑。悵霜痕、漸掩浮雲，總不似、此心清耿。是夕多雲。孤詠。任簫聲吹徹，氾紅波冷。

虞美人　寫定病雨集後自題

過人哀樂催人老。渾忘年仍少。此身猶自臥繁城。心已天涯爲客傍秋星。 　　浮沈去住都無計。先製荒唐淚。他年閱罷莫輕焚。留取蒼黃一稾奠青春。

衣裳冠履重重裹。誰見傷心我。人言年少識愁難。自剖平生肝膽供君看。 　　百年身世同飄忽。荒塚埋枯骨，此編或免委塵埃。爲證勞勞世界不空來。

前塵都共秋風老。賸寫傷春稾。擬將來世作浮萍。還對未春楊柳眼先青。 　　近來真應詩中語。臥病清秋雨。任教語業比秋深。不懺幽光狂慧少年心。右原稾五十六首。

春光好　己亥初雪有懷

飄似絮，漫如煙。墮成瀾。莫便褰裳歸去，且流連。 　　此夕寒生一霎，世間花謝三年。小佇淤塗閒顧影，已華顛。

祝英臺近　蟬時雨

倚閒雲，流遠樹。淅瀝浣殘暑。月底牕前，曾是繫魂處。愁懷天末風涼，深宵霜重，忍都把、歲華輕許。 　　夢闌語。知否高柳疏桐，孤吟甚情緒。此日相從，來日更無據。可憐千里江南，秋林萧瑟，正一夜、落蟬如雨。

過秦樓

困疫不出，深宵兀坐，聽雨懷人，聞歌感舊，大有盛夏雨夜意。曩者披襟衝雨，單車獨往，直上零零閣，徘徊高詠，深夜不歸者，豈可復得乎。飄牕坐雨，奏風の住む街，擁衾讀夢牕詞，徹夜不休者，豈可復得乎。京廈普快，夜渡長江，風雨接天，站上披襟，一夕成詞數首者，豈可復得乎。諸般心境，去我遠矣，詞以奠之，並爲再戒詩之契。

晴雪纔銷，薄陰偏凝，簷角雨聲時斷。寒封戶牖，困撥湘簾，坐待暮歸庭院。日永攲枕無聊，漏寂星移，夢迴春換。政拋書閒夜，沈燈搖影，倦蟬歌緩。 　　休更憶、翠閣風溫，溪橋人靜，久佇亂雲侵晚。傾荷暗曲，拂柳空堤，洗卻舊情何限。絶似孤蛩，爲誰吟遍西牕，殘身輕拚。賸幽齋淺寐，贏取朦朧醉眼。

迷神引　庚子清明國祭，借彊翁起結句

誰與招魂荊江路。飄蕩流鶯誰主。關山笛裏，又垂楊舞。挽前情，疑塵影，卻延佇。千里同雲黯，障前浦。何限茫茫夜，夢荊楚。 　　改火新晴，野祀樽罍舉。更薦新梨，傾芳醑。豔春桃李，旋驚作、天涯絮。對空江，人間世，恁清苦。紉罷湘蘭佩，耿無語。魂兮歸來些，颯風雨。

定风波　院中晚櫻

小徑深叢列綺羅。且將時日與婆娑。捱到故園春欲燼。須信。有花不飲奈明何。 　　幾度狂吟花下路。行去。繁枝飛雨作紅波。細檢青衫渾未著。應覺。空花無意就維摩。

好事近

春雨驟隨風，盡把塵霾湔濯。誰見飄雷聲裏，墮一籬殘萼。 　　忘川昨夜注人間，八表共濆礴。滿目深藍如夢，仗扁舟孤泊。

三臺　壽廖翊山十八

漸繁枝輕掩落蕊，碧塘悄沾香絮。悵翠梧、永日惹閑鶯，暗嗁過、幾多寒暑。人間事、柳影參差舞。任醉眼、看來都誤。問榮謝、休數丁香，似墮葉、信流歸去。 　　夢瑩瑩河漢欲沒，寂寂荒丘將曙。共負手、歌罷集賢賓，更指點、曦光如注。前塵嚮、玉盞寸心貯。曾未覺、肺肝凝露。待拂卻、撲面黃沙，對空漠、頓成孤旅。 　　幸輕帆長泊弱水，朗月尚懸歧路。是故人、冉冉佇斜陽，雁程在、彤雲深處。披襟受、漫天風颯雨。萬象供、瑰思瓊句。但珍重、此際清狂，伏特加、夜深頻舉。

滿江紅　兒童節戲得上闋，成人禮足成，聊爲解嘲云

年少風流，到今日、陡然拋卻。何處覓、斑衣竹馬，供人嗤謔。座上拈花心未許，夜深攬鏡情偏惡。算平生、唯此好頭顱，童如昨。 　　人間世，韶華掠。鷗鷺隱，魚龍躍。衹踆踆步履，依前牢落。回顧應慚僊侶影，六銖雲錦光昭灼。笑狂奴、獨愛舊青衫，時時著。

沁園春　考畢自題

樓影沈沈，蟬鳴寂寂，夏夜未央。正長歔有淚，青燈錐目，欲眠無地，廢卷堆牀。十載勞心，一朝投筆，頓化風煙滿太行。今回顧，賸持盃酹地，墮涕盈裳。 　　莫言前路蒼茫。且揮手華年與舊狂。要重招故友，歌騷讀易，急呼新雨，對景傳觴。嘯傲無何，驍騰如此，那道名園夢不長。約明日，到香爐峰頂，看盡斜陽。時約作香山之遊。

踏歌　聽Jacoo之Breathe

夜寂。漸忘川隱隱波濤息。群星黯萬壑停呼吸。賸琴弦共振摩魂魄。 　　靜溺。似眠鯨緩墜軀身直。覺裎裸四體弱無力。返胚胎闔眼今猶昔。 　　迷智慧，失記憶。幽冥裏、諸感藍如黑。怳聞死神來，夢寐幽靈默。問人間、此夕何夕。

金縷曲　久不能詞矣，偶檢病雨集，慨然有作

怒句擎飛馬。瞰詞場、迦陵握手，定盫其亞。揮筆崚嶒千百字，一半吁嗟呵罵。似河水、奔渾而瀉。曾夢僊人摩我頂，道餘生、燕趙行吟者。予再拜，感相謝。 　　風雷誰信都喑啞。賸蹉跎、青山青史，聊堪憑藉。日以讀書出遊消暇。讀到恩仇心事湧，行到蒼茫曠野。有萬感、紛紜難話。凝作垂天雲霧重，嚮胸中、鬱積橫無罅。今古淚，愴然下。

琵琶僊　鼓樓大街夜步不值

燈影招搖，晚風裏、故國枯蟬岑寂。深巷時撥霜絃，聲聲動幽魄。人海捲、繁潮過卻，賸凝倚、古槐街側。夾道流虹，懸簷皓月，聊共今夕。 　　問誰把、傷別傷秋，頓還與、京華舊行客。唯是一身來去，祇昏鴉相識。休更寫、閒情萬縷，怕隔年、輾轉重憶。且嚮樓角牆陰，漫尋塵蹟。

柘枝引　浮士德中有骸骨舞之名，余謂其舞必有曲，曲必有辭，今無得焉。案柘枝本舞曲，又沈括《夢溪筆談》：「柘枝舊曲，遍數極多」，故以此調爲聯章之體，畧摹古意云。

浮空燭火夜朧明。四座半酲醒。絃轉琵琶促，飛花影裏舞骸輕。

憑筵把盞意縱橫。玉酒替瓊羹。風緩珠簾靜，閒聽戛戛舞骸聲。

殷勤翠袖勸瑤鍾。此樂莫匆匆。賓主朝夕異，千秋席上舞骸同。

婀娜體態易銷魂。笑靨正如春。珍重華年暫，明朝即是舞骸身。右補入十六首。

詩七十三首

廈門遊學雜詩

紅街綠市漸無聲，班列匆匆過小城。惟有侵窗終夜雨，和人長嘯到天明。火车夜行

不須翹首羨長鯨，欲駕扶搖跨海行。五百春秋惟一死，幾回潮落又潮生。鼓浪嶼海岸每退潮多有小螃蟹

夜坐聽雨時高二分班初畢

小劫誰憐病體磨，余每雨必病腿。和衣獨坐聽滂沱。晚蟬高樹哀如此，亂葉西風命幾何。一夜聞鈴成萬感，平生耽夢已沈疴。明朝起視衡門下，恐隔盈盈秋水多。

九日雜詩

時已重九，一年之數，恍然之間，四去其三矣，時序駸駸，其可怪也歟。草木蕭條，交親零落，而余負氣離群益甚。百感交集，拉雜成篇。合爲一處，名之曰九日雜詩云。

不妨彈劍獨悲吟，寒氣紛紛滿客襟。堪笑嶔嵜鄭重九，衹因對雨廢登臨。重九前二日略有陰雨，登實驗樓天臺。

荒唐少作例全刪，癡絶韶光去不還。一夜西風如解意，泠然吹夢到徽山。余嘗有黃山詩兩首，已刪。

三年塵夢清秋霧，數卷新詩永夜燈。誰念京華舊詞客，一篇讀罷雨如繩。右讀廖翊山詩兩首，有句曰：「他説往事不堪回首/是霧，是雪，是月滿松崗」。

西風回首亂鴉過，輾轉徘徊意若何。珍重餘暉天亦老，任教揮斷魯陽戈。放學時録視頻於A座前，忽有群鴉喧然而過。

感舊

寒露初臨月滿軒，清宵詞客黯銷魂。不辭旦日珠千斗，與共華胥酒一樽。莊子：「夢飲酒者，旦而哭泣」。醉後花飛成落寞，風前自語到黃昏。江潭故柳依依老，恐忘平生未了恩。

英語短劇展演夜歸途中作兼憶舊事

經年難遇此佳期，一霎悲歡亦可奇。紅袖紛翻燈燦爛，金樽漫勸影迷離。雲開皓月光初滿，燭滅華堂事已遲。自愧當時人共樂，不應頻聞夜何其。

年少文園善屬辭，而今老病不勝悲。劇憐明月垂天夜，曾見空城入夢時。寂寞霜塵聊自省，闌珊燈火去誰知。臨歧舊事休多問，留取春風在鬢絲。

沈沈冬霧沒深宵，一霎風寒骨欲凋。自有幽人獨来往，不勞山鬼夜相邀。簾前綺夢今何復，樓上緋裙艷已銷。贏得此身殊異世，慣從花底覓飄蕭。

一城飛絮極茫茫，縱許飄零不可忘。每爲多情憐宋玉，翻因誤曲愧周郎。當時怳惘春悲淺，明日江湖夜雨涼。憔悴還思卅年後，總成獨立對斜陽。

月考作文以字體不佳扣分，後即勒令習字，感龔定庵事，恰逢定庵作己亥雜詩三甲子之年，以五絶弔之

中程楷法推歐柳，此道吾家捐棄久。夜檢定庵己亥詩，蒼龍激躍蒲牢吼。

淋漓翰墨吾家事，紙上蒼生亦有靈。偶擲筵前人不識，夜來讀與鬼神聽。

刻翠鏤金壯不爲，英雄肝膽自瑰奇。近來頗學周吴婉，豈忘蒼茫一卷詩。

少年猛氣老猶存，此事應關上帝恩。已道劫波終不挽，故燃心燭照黃昏。

西郊料得花開遍，憔悴白頭在書硯。欲喚先生健筆飛，爲余重作布衣傳。

江南雜詩

春夜燈初盡，空江酒獨斟。花光亂星海，波影動樓陰。濩落儒生業，蒼茫異客心。估船明月下，佯醉自高吟。

舊雨頗零落，新風故不仁。别情牽昨日，病體又今春。江闊行舟遠，天昏語燕頻。何如閉門臥，三月斷知聞。聞字出韻不改。

遠浦草芊芊，迷濛自永年。雲銷連宿雨，鳥沒碧溪煙。倚檻春無極，臨風意惘然。江南垂老地，偃臥待華顛。

鍾阜雲生嶺，秦淮水到門。舊堤翻柳絮，春雨誤桃根。團扇空花落，夕陽小閣存。不知蓬萊裏，何處著吟魂。媚香樓遺址在秦淮河邊。據桃花扇，侯李二人終入道山矣

前宵酒醒罷，惘惘坐殘春。雲壓溪流緩，花隨燕落頻。桃源空寄望，滄海且容身。多謝閒風雨，聊爲洗客塵。

布衣起淮右，高閣鎮江東。去矣英雄事，荒哉戰伐功。雲煙歸聖主，陵谷響悲風。不見鍾山上，松楸處處同。閲江樓在南京獅子山，明太祖所築也。鍾山有明孝陵及中山陵，吴大帝墓亦在焉。

檻外蟠龍舞，煙中列岫青。絶江雷填填，歸鷺雨冥冥。將相寧無種，湖山信有靈。何妨延客夢，終世不曾醒。

世路足風湍，孤宵雨未闌。人間萬死易，江左一錐難。欲别猶囘首，無眠更倚欄。竹西歌吹盡，書記可平安。

感事貼吧近事也。

蓬萊深閣貯奇瑰，夜半何人負以回。翻笑秦皇無遠慮，燒殘文字却餘灰。

欲障狂瀾却下帷，潮音未逝聽還疑。可憐當日爭分鼎，説與兒童已不知。

往事紛隨迅景蕪，乾坤大筆自钩塗。可憐宣子耽身後，苦嚮階前拜董狐。

古箭鏃

沈埋一世見誰招，吹盡沙潮復海潮。寄語銅仙休墮淚，人間鋒鏑未全銷。

夜招劫社諸子讀詩

懸知逸興夜來多，故列珍饈待汝過。連榻漢書堪佐酒，垂天月色供高歌。愁深鬢髮元應減，熬夜脫髮，聊以此語慰之。年少襟懷豈易磨。珍重良宵還速至，熹微初日起山阿。

火車夜行聞廖翊山顧海誠二子亦徹夜未眠料其必有詩賦此索讀

聞説論文且二更，凌雲詞筆互縱橫。山川蒼翠資詩用，夜氣微茫爲汝生。已歷征途臨絶塞，寧無大句比長城。一篇試對群峰讀，欲聽孤猿夜嘯聲。

十七自壽

形影支離愈愴情，可能深孽誤前生。學詩每羨歌風意，撰稾空書病雨名。十載奚囊仍可待，長吉二十七而歿，余尚可作十年之待。一樽濁酒自須傾。憑窗再拜蕭條月，好爲幽人照去程。

或問前程謝不知，但知磨蟻是生涯。飄蕭燕市能無涕，徙倚江南定有詩。日月隨遷花落裏，陀螺自轉夢迴時。獨來窗畔支頤坐，却道西山爽氣宜。

人海隨潮任所之，行藏翻羨少年時。連朝夢鳥心長在，一夕屠龍事已遲。如徙江湖休忘酒，或經歧路且吟詩。白雲終古成孤往，莫共青山定後期。

賸憑微語慰相知，早悟帷深夢醒遲。吹野罡風星散後，滿身清露月明時。坐看枯海生千冢，幸對殘花綻一枝。同寄茫茫塵世裏，中宵遙憶不勝悲。

披襟獨受舞雩風，俯仰流年萬景空。月落日昇焉帝力，摧今爲古是天功。花如昨夢虚無外，人自微塵瀚海中。彈指餘生除一歲，朝來莫復更匆匆。

後江南雜詩

嚮晚亭臺寂，四望俱可憐。浮蓮紅欲墮，落日紫猶燃。來往無飛鳥，相從有倦蟬。和風生暖夜，好趁柳邊船。

短棹分波淺，高蟬入夜稠。風前林鳥散，浪外市燈浮。小枕宜聽雨，中流莫繫舟。臨歧謝之去，身世各悠悠。

陽羨湖山地，如今走馬看。經風波瀲灧，過雨竹琅玕。賣劍隨心老，求田自古難。不知千頃矗，誰借一枝安。陽羨自古多竹。

千尋巖欲破，一點碧新萌。未識風塵湧，長聞地籟清。依依搖旦暮，耿耿嚮光明。天意憐幽草，故教穴底生。善權洞石縫中見小草數株。

高碣森森矗，長天惘惘昏。存者不日逝，逝者永玆存。灑淚非新塚，安心即故園。蒼茫碧波上，白羽正翩飜。訪阳羡福善寺，誤入寺旁墓地。寺在太湖邊。

生小占吴天，緣何雪滿顛。偕來爭皓月，獨往沒蒼煙。羈泊原殊世，優游豈計年。揚翎還自去，不要旅人憐。太湖見鷗。

山海浮宵夢，朝來忘所之。聊憑春水暖，長坐夕陽遲。久客家如獄，經年雨似帷。昂昂千里意，但許故人知。黿頭渚豢黑天鵝數隻。

靜水浮萍絮，低垣掛薜蘿。徑開空迆邐，石疊小嵯峨。隔院清歌罷，過牆皓月多。生涯似池淺，那見泛微波。余素不喜園林，蓋尺幅千里，終是尺幅云。

城接名王氣，山藏古劍魂。同雲垂地迥，廢塔拄天昏。不識園池巧，焉知海嶽尊。誰家矜院落，能納眾乾坤。虎丘。

久住京塵裏，重來一惘然。閒花閒草地，乍雨乍晴天。惆悵非吾土，飄零近散仙。飛廉如解意，莫阻北歸船。北歸阻颱風。

琥珀

萬籟俱銷沈，晚蟬猶斷續。細雨溫於脂，夜色凝如玉。

西西弗斯

蒼蒼者海，巍巍者山。生憐同在，死詎同還。一解

唯天爲大，唯時能敵。削山作砥，磨石成礫。二解

青鱗沒淵，白羽厲天。我雖在彼，我亦在焉。三解

有感一千字

時維己亥秋，癸酉辛未日。聖人將校軍，長街早齊列。東望日高昇，乃命開閶闔。龍輿一時出，臣民共歡喝。高歌尚垂髫，列座多黃髮。萬國衣冠集，同睹此佳節。紅日迫中天，驚雷震山裂。繁城鼓吹喧，嚴陣過金闕。前瞻紅旗揚，迎風遙獵獵。後軍延十里，意態何雄傑。士卒列似麻，白刃炫如雪。昂昂漢唐姿，於玆重振拔。試告列聖知，豈不肝膽沸。聞道國朝初，草創頗倉卒。黎元多無家，將士同被褐。所仗戈與矛，概自萬國出。惟有不磨心，耿耿甚英絶。故教成奇勳，竟致四海一。中原雖已定，四境多豺鬣。眈眈作虎視，中心尤飢渴。顧彼無義者，豈容近臥榻。偏將提一旅，藩籬盡可拔。東進鄙諸夷，南麾擊狂越。遂令上國民，不敢輕一瞥。再拜請締交，長揖青瑣闥。歸來洗甲兵，至今無戰伐。煌煌七十載，國容愈宏達。巍巍崑崙山，千秋得永屹。回首視微軀，益愧才智拙。余生值盛世，感激難詳説。聖代無遺民，聾瞽猶能活。況余雖畸人，四體固不缺。豈似杜陵客，長爲生理屈。久沐陽澤恩，未嘗不歡悦。所思惟一事，欲言再三怵。曩自太宗來，興國一何疾。昨夜尚涓流，今朝已渤溢。聖人日萬機，偶輕教與律。其情雖可原，其患亦可詰。江湖失淳樸，廟堂思祿秩。昏茫遂至今，實與古道悖。觀彼市中人，芸芸多異物。或化爲磚石，或化爲鋼鐵。與論哲與智，厭然輕一吷。翻言天地寬，禮豈爲吾設。余思尚昏昏，此問何由答。惟將漸寒心，終日憂怛怛。憶昨薄暮時，西山日早沒。同雲垂四野，秋氣嚴凜冽。余自庠序歸，惘惘失其轍。中心集百憂，獨拜觀堂碣。碣座少雕飾，碣身高奡兀。邇來九十年，風雨漫洗刷。碣前綴殘英，零落黃白雜。寧有同道人，時時長拜謁。背面見銘文，舊刻多明滅。以手撫之讀，讀罷心鬱勃。一霎悶雷響，長天遽如漆。快雨灑荒城，悲風起天末。蟲吟共樹聲，萬籟同時發。蒼茫吾獨立，再拜心肝折。彼生亂離時，綱常久崩析。滄海尚橫流，浩浩焉能掣。諸侯坼天地，來往互傾軋。君子居濁世，詎隨揚且淈。偷生毋寧死，猶能衛其節。乃知古賢心，百折固難奪。今余雖不才，亦擬效先哲。進思憂烝民，退則事著述。奈何身非己，左右皆梏桎。不忍誦斯文，三拜心嗚咽。翻思立國初，舉國拜馬列。竭力重工農，乃築萬世業。誰念古賢道，久矣遭捐黜。遂令億萬人，魂銷寒入血。昂昂霍將軍，恂恂揚執戟。小几秋燈下，落魄憑誰恤。臣今雖溫飽，思之心猶熱。豈謂政有失，吾儕自駑劣。窮生尚雕鏤，陋儒守殘缺。詎比致世人，用之尊中國。此事何堪哀，股肱已戰慄。獨立涕淚凝，久久不能出。回顧燈初上，風雨早消歇。單衣漬欲乾，新苔石猶滑。輕颸寒刺骨，亂葉紛騷屑。長歔下階去，積水欲没膝。不知何以歸，至今尚恍惚。及觀今日事，國勢甚興勃。回顧望西山，天地莽然闊。須知風雨收，亦必現虹霓。寧見亂雲合，終年久陰鬱。況今中興主，爲政頗密勿。安得起誇娥，爲君移嵽嵲。顧余力雖卑，此意長覬豁。何言開太平，惟望繼往絶。余身雖芥子，須彌亦可納。豈學古愚人，指天空咄咄。明朝日南遷，秋風愈蕭瑟。不必有所憂，請君爲余櫛。

重九歸家途中

一歲悲惟九日深，天時人事各駸駸。衛郎書帶南遷淚，學長有負篋江南者，近言頗悔恨之。庾信詩銷北駐心。雲霽鴉群歸暝色，風來燕阜響寒音。河橋官柳蕭疏影，幾度徘徊費朗吟。

廖翊山示近作，有「待到魚龍沈陸處，不妨彈劍與人聽」之句，故翻其意爲彈鋏歌

彼天爲爐地爲灶。雷擊暮原八方燎。臣心舊有一寸鋽。擲入其中紅星爆。翠竹崩裂沉檀烄。紫氣金光相映照。女媧祝融親鍛造。復淬雲夢水氣瀑。長林千里餘燼爝。鑄就長鋏何奇峭。持之夜行山鬼叫。上屠赤龍下虎豹。刃帶腥風見者悎。捐於道旁覆泥淖。他年余聞往相弔。摩挲數過生光耀。中宵撫之作悲調：君不見西南萬里山兀奡。積雪皚皚人罕到。或能輕命上危嶠。坐視海嶽如塘坳。天許我輩俱年少。宜將風雨礪吾傲。何必彈鋏供人笑。長鋏長鋏歸汝鞘。用捨行藏原有道。右原稾五十一首。

清華夜歸夾道銀杏黃葉紛然而落

一城秋氣入蒿萊，絢爛終時益可哀。強以新霜娛過客，不辭枯骨委寒埃。曷其有極飄搖甚，予欲無言風雨來。最是人間蕭瑟種，如何都傍客程栽。

讀普通生物學進化論及生態學諸章畢偶書

呵氣蒸雲不計年，論功應在女媧先。可憐今日閒風雨，猶似蒼猿未化前。聚碳生氧，藍細菌之功也，捨之則草木蟲魚不存焉，何況人乎。今者大氣污染云爾，實未傷其一毛云。

武帝鑿池偶見煤，胡僧爲辨劫餘灰。霜煤聞此猶低語，道經小劫兩千回。釋道二家皆有小劫之稱，或曰十二萬年，或曰八萬年。然煤始成於石炭紀，蓋二億八千萬年矣。

周盛殷衰史載之，營巢鑽燧我能知。南山果有石解語，爲道蛟龍出海時。恐龍演化自兩棲動物。

一從墮地陷幽囹，造物無時即降刑。試擘鐵籠遙仰望，漫天爍爍墜繁星。彗星墮而恐龍絶矣。

南海春陽世不頹。北海終古雪皚皚，冰原寂寞萬載後，拾得乃兄枯骨來。用存殁口號體，存者智人，殁者尼安德特人。二者同出於古猿，尼安德特人以嚴寒滅絶。

不材應自憐山木，忍死猶須愧地衣。枉道性靈雄一世，平生幾見哈雷歸。地衣有壽千五百年者，旱時狀如死，遇霖雨則復生如初。

死後遑言同嵽嵲，或食菌芝或魚鱉。且抉吾目擲太空，要看他年白日裂。凡動植物遺體莫不歸於分解者。

A座玉蘭甚繁或持數瓣以贈余收藏書中今已灰矣又今春爲疫所誤不能重睹且將去矣蓋永訣與

悵望紅墻坐晚晴，索居無那又清明。永懷隔座銜窗影，漫想飄簾墮几情。宿雨難畱妝半面，春泥誰認約三生。可堪綠葉成蔭後，重對寒灰覓舊酲。

青春心力半蒼黃，爲爾聊存一事狂。豈念三秋生氣薄，獨憐孟夏雨聲長。温馨褪盡灰猶在，繾綣終時意可忘。好共殷勤蜂蝶侶，年來依舊占晴光。

自京歸晉道中即事

四望風物莽然殊，又踏出京千里途。太行巨隧貫地脈，幽并朔氣障天衢。平生但恨帷中老，歲月端應馬上徂。更有相隨雨如霰，一身蚤忘在江湖。

陣雲萬列壓山阿，徑辟山開奈彼何。不覺冥天翻疾雨，乍驚平陸起滄波。孤車轉去螢燈沒，斜日揮來蜃影多。信道老龍前世是，蒼茫佇對且高歌。迦陵水龍吟詞序曰：「安慶龍二爲舍人光，能知夙生事，自言蓋凌波池中老龍也，魂夢往來時常仿佛，又言生平每當凄風碎雨則奮躍欲狂，一遇晴霽則吻燥神枯，怏怏不樂。」余每引此爲自傳。

路出陽泉勢遂平，漫天朔氣尚縱橫。霧垂大野蛟龍現，雨涴荒原草莽生。迷影千重紛眩目，蒼雷一霎欲傾城。更無心力疑神鬼，但遣羲和肅肅征。

歸京重過太行

又隨驛路辟天門，斷壁尚餘斧鉞痕。遙掛前川雲似瀑，孤攀莽石樹如猿。千尋鳥道連深隧，一脈荒溝臥古邨。猛憶京華舊親友，嶔?滿目可相論。笑哥索讀途中詩，故末章及之。

飄牕坐雨淒涼不勝猛憶咕咕故書此二章以示兼補壽其十八時心緒交加不知辭之鬱勃也

我困蟲魚久錮身，君行衢路每沈淪。垂帷夢裏千春越，擡眼人間萬事新。滄海道爲蛟蜃礙，京華秋漸雨風頻。攤書滿地終何補，賸有哀吟慰所親。

於今履步愈艱難，且把珊瑚製釣竿。大木看成天地柱，終風蕩作海濤漫。寧從揚馬耽奇學，莫羨侏儒得飽餐。爲壽傷離兼此意，不消疊帙寫平安。今人賀電著平安經，其畧曰：「一歲平安，兩歲平安」「北京平安，上海平安」。

雜詩

屋角程文積似山，毅然一炬我何慳。虛辭浮筆分明是，那見嘔心血漬殷。於故紙堆中得歷次范文百數十頁，皆應試佳作也，然實可觀者十之一二耳。余常苦文不中程，數欲學此種，然下筆不能自持，仍歸於舊轍，終不可得。

我筆從來寫我懷，不因聖訓自能佳。百年風雅歸何處，苦雨齋傳病雨齋。余於語體文獨尊苦雨齋，時時規模之，略能得其形焉。爲時文亦用其體。儕輩時文多能稱引語錄及先進事蹟者，余亦未之能也。

朝來力浚三江水，案上橫生二尺虹。莫笑書帷空白首，偶然馭此便凌空。吾校練習冊例用各色紙爲面。考畢點檢三年舊物，得數十本，依次置之，如虹霓然。將持贈親友之備考者，書四句於上。

偶然得失未須珍，故轍逶迤豈足循。莫怨桃源蹟明滅，漁家猶自在迷津。歸鄉，或請講物理，固辭。

後輩殷勤問客程，酒闌揮就意崢嶸。明朝讀罷狂刪盡，怕有癡人誤此生。謝師令爲新高一撰文，以示三年正道。爲作三千字，大言讀閒書之理，及觀影出遊云云，與正道幾無涉焉。後大刪改之。

吾文愧道度人鍼，半爲橫胸磊塊深。勘破狂言真意現，拳拳回日魯陽心。與人談及此文，無非「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十字耳。定盫詩：「若使魯戈真在手，斜陽祇乞照書城」，此語余高二暑假末方解，由今視之，感慨益深矣。右補入二十二首。

曲一首

雁兒落帶過得勝令　古北口的貓

抬頭看喜鵲窩。側耳聽秋風過。時循著小徑來，閒嚮那低簷臥。喵。喵。且看我人海隱微波。何似你荒野待戈多。說什麽世事風雲幻，我衹當秋宵霧氣薄。婆娑。紅葉紛紛落。呵呵。乾坤奈我何。右補入一首。

病雨集畢

附庚子春詞一卷

庚子春詞序

張茗柯論溫韋小詞上承風騷，然人多不與焉。後世彊翁菩薩蠻八首、鷓鴣天八首，無不深美閎約，寄意遙深，足證茗柯之說。國風十五，其意何在，刺也。所刺者何，時也，政也。然豈先王之政不美乎，抑周公之禮不完乎，非也。蓋風人之所刺，防其微，杜其漸，憂在未萌而已矣。今者閒居無事，偶爲小詞十餘首，時在庚子新正，半塘、彊村庚子秋詞之集，百二十年矣。故效其名，集爲庚子春詞，非敢上承風騷，聊爲紀史而已。歲在上章困敦，京華病雨齋。

憶餘杭　己亥除夕

長憶荆江，黃鶴樓前春夜雨。夜寒不信驟添些。倚檻看煙花。 　　百年魔怪翩躚舞。夢擁觚棱人笑語。洞庭客子欲歸家。歸路鎖龜蛇。

菩薩蠻　纪事十首原注本事，今隐去。

朝朝不敢臨妆鏡。沈沈萬緒憂成病。日久更難禁。往來長捧心。 　　無端輕薄子。爭問儂心事。嗔罷復低眉。一顰一笑回。

錦衾繡帳人慵起。畫樓無限徘徊意。不忍閉重門。滿庭斜日昏。 　　憐渠風共雨。還遣青禽去。一去即天涯。夜深嗁落花。

銀釭寂寂垂鉛水。星河耿耿春難睡。隔院奏清歌。中心愁奈何。 　　淚痕羅袖拭。自倚軒牕織。織罷九秋衣。問君歸不歸。

勸君莫作荆江客。憐儂折柳遙相憶。未老即還鄉。歸塗阻且長。 　　歸鞍千萬里。暫嚮堂前繫。欲待訴衷情。碧籠鸚鵡驚。

經年不得郎消息。滿園桃李看成碧。昨夜戟門開。遙傳雙鯉來。 　　紅箋清淚溷。字蹟猜難準。彷彿約歸期。擲書心自疑。

輕脂淺黛誰家子。娉娉嫋嫋秋娘似。銀甲坐調箏。依微一兩聲。 　　撮絃聲卻苦。早得周郎顧。心事怕人猜。當筵掩袖迴。

廊前萬簇薔薇紫。春深燕雀嗁何肆。細綴護花鈴。風來聲滿庭。 　　長條爭鬱茂。牽破輕羅袖。回首卻憐花。花殘無處賒。

長安大道青樓起。朱欄繡戶臨無地。高築鬱金堂。細焚蘇合香。 　　燕釵紅玉股。滿嚮深閨貯。樓上望潘郎。不辭遙擲將。

小山重疊鴛鴦碧。氤氳爐篆香縈室。獨自坐深帷。頻將鸞鏡窺。 　　潛來攜素手。特地憐韓壽。密贈水沉時。儂心知未知。

東方千騎塵煙莽。金鞍白馬君爲長。妾住小紅樓。别心朝暮憂。 　　問儂沈恨處。絶勝黃連苦。此意要人知。不辭中夜嗁。

金縷曲　哀武漢李公文亮用定盦韻

永夜驚飆遇。恨吾徒、柱天無力，大招常賦。縱目荆江三千里。何限濁煙瘴霧。奈公竟、狂酲如許。舊採幽蘭芳渚上，政百年、魔怪翩躚舞。夢澤畔，寤歌苦。 　　蛾眉始信人神妬。況沈沈、一春鶗鴂，喚人歸去。去矣行雲能回首，莫念餘哀難付。有十億、烝民尚怒。玉軑馳龍西極指，料飛塵、不到崑崙路。休更嚮，世間住。

水調歌頭原注本事，今隐去。

我思在何地，乃在楚江南。極望黃鶴樓外，列岫擁蒼嵐。聞道禰生葬處。即是洲前鸚鵡。依例口三緘。不意遼東鶴，楚夢恁沈酣。 　　動靈脩，邀赤帝，詔巫咸。沈沈江漢迴首，千里漲痕添。縱許王孫歸去。畢竟重城風雨。寂寞下朱簾。北斗闌干底，短鬢豈勝簪。

庚子春詞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