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

记忆有你丨梨花落思念起钱江晚报

发布时间:2023/4/20 17:30:50   

世事无常,总有人被留在了旧时光里,而活着的人只能在记忆中与其相见。本期“晚潮·记忆有你”,倾听的是作者对外公的思念——“小时候,我最爱跟着外公去田间地头,在那里,我看到了春天的第一只蝌蚪,听到了夏天的第一声蛙鸣,捡起了收获时节的第一颗花生、第一粒豆子,在那里,连泥土的气息都是那么清新……”

梨花落思念起

□潘玉毅

清明前后有两种花相继开起又落下,一者名李,一者名梨。这两种花的名字相近,颜色也将近,给人的感觉似乎亦无二致。梨花风起正清明,风一起,梨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纷纷从枝头落下,簌簌有声,顷刻间就白了地面,白了人间。李花落时,给人的感觉亦然。

梨与李,与离谐音,而白色则容易让人联想到素衣。素衣之别,非死别而何?对于大多数的人而言,相较于生离,死别更痛心也更绝望,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再也没有挽回和弥补的机会。从此,与逝者的交集只剩下回忆。然则回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生活中与人交际,可以真心实意,也可以虚情假意,回忆时面对的却是自己的内心,无从掩饰,更无从辩驳,但同时,你又抵挡不住它的来袭。

外公过世已经十有余年了,至今我仍会时不时地想起他。想他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躲进书房里,静静地看着窗外,半天不说话。现在,我又想他了。

小时候,我就是一个十足的跟屁虫,成天不是粘着外婆,就是跟着外公。他们去田里,我跟着;去地里,我跟着;去上班,我跟着;甚至去灶间做个饭,我也跟着。偶尔我也会跟着他们一起插秧、种稻,但插得横七竖八,能不能成活都充满了悬念,外公从来不说什么,即使隔壁田里有人看不过去了,提醒说“这样插秧怎么可以,影响收成啊”,他也全当没听见。

外公是个退伍军人,平日里话很少,有时一天下来所说的话,扳扳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他就像一头“老黄牛”,吃得了苦,受得了累,就是闲不住。不工作的时候,他就在地里忙活。那时我们吃的花生、毛豆、蚕豆、苋菜……但凡餐桌上能见到的蔬菜,基本都是自家种的。小时候,我最爱跟着外公去田间地头,在那里,我看到了春天的第一只蝌蚪,听到了夏天的第一声蛙鸣,捡起了收获时节的第一颗花生、第一粒豆子,在那里,连泥土的气息都是那么清新。稻田、菜畦旁皆有小河,河里有鱼有虾有茭白有绿油油的浮萍。如果它们同人一样,也会讲故事,吓唬自己的孩子,想必其中有个顽皮的少年姓“潘”。

除了种地,外公在世时,对看戏情有独钟。只要不是农忙季节,但凡本村或者邻村来了戏班子,多半都能瞧见他的身影。他有时自己去,有时也会带上我。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孩骑在大人的脖子上,一路走,一路闹。我的胆子小,不敢骑,外公便耐着性子,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那时候我不明白,戏台上“吚吚呀呀”地唱些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外公则不然,每次津津有味地看到散场才离开。旧时看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结束时,观众会往预置的篮子里投钱。我问外公,为什么戏文散场时,大家要往台上撒钱呢?外公说,那些演员出来讨生活不容易。与许多人不同,外公总是走到近前轻轻地将钱放入篮子,从来不胡乱抛掷。

后来,彩色电视机在农村里流行开来,戏班进村的次数就少了,外公感慨地说:“电视里的画面精致是精致,可是没有看戏的感觉。”每当这时,他会讲旧时的戏文给我听,像“方卿见姑娘(锡剧《珍珠塔》选段)”便是从外公那里听来的。很多年以后,我跟外婆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外婆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外公从不曾同她分享过,她觉得讶异: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又怎么可能与外孙讲这些呢?然而,生活中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他心里的爱宽如山、深如海,他也未必会讲出来,至少未必会对每一个人讲。

懂一个人,要懂他的心。想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没有说什么。有的人看似冷冰冰的,但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冷酷或冷漠,有时候我们以为他是那样的,只是因为未曾读懂他罢了。我不知道外公有没有对我发火的时候,也许有,但我已经忘了。当然,忘也不是全部,事实上,有些事情过去了十几二十年,依然盘桓在我的脑海里。

人这一辈子,可能会行很多的路,去很多的地方,见很多的人,可能会选择,会遗忘,但是总有一条路、一个人让人刻骨铭心,多年以后仍旧记忆犹新。

我记得读高中那会儿,暑假时我常去外婆家,待到开学才走。从外婆家去公交车站有一段路,临开学,外公说要送我,我说走两步就到了,不用送。外公没有再说什么,推着车静静地等在了门口,甚至有一次,他身体不舒服,还是坚持要送……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外公骑车已不再那么轻松,暗暗下决心:等将来自己能挣钱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外公外婆,带他们吃他们爱吃的东西,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可是,时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大三那年,外公过世,外婆怕影响我学习,对家里人说“阿毅路那么远,就不要告诉他了”,所以我连外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当我放假回去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脑子里一片“雪白”,像二十年的梨花同时落在了一瞬间。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遗憾的是人生的路没有返程的票。从那以后,我就再也看过戏文。每次,当身边的朋友、同事顶撞父母长辈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提醒他们:说话注意一点,再注意一点……

窗外,风雨如昨,梨花似旧,不断撕扯着我的记忆,我发现自己有好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一刻,所有情感,被回忆吞没。

作者潘玉毅:八零后一枚,素喜山水,与草木为邻,与文字为友。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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