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小时前，在泰北的小城拜县，我和两位朋友各自跨上一辆摩托车，准备美美地风光一把。下午时分，朋友连人带车栽倒在城内一十字路口，所幸只受了些皮外伤，现在的她，正一瘸一拐地走在清迈的小巷里。
我喜欢摩托，但平时骑得很少。很多年前，我看过一部美国独立影片叫《逍遥骑士》，典型的公路片，从此爱上了那种无拘无束，单骑在手、开挂的感觉。我对机械一窍不通，若开汽车肯定是马路杀手，所以我认定，摩托车是工业文明赐予我的最后一道曙光，一片我从未开启过的新大陆。
记忆中第一次骑摩托，我是摔过人的。20年前，现实中的女人第一次走进了我的生活，她有辆小摩托，骑得很溜。一次约会，她问我会骑吗？我当即吹了个牛，实际上我从来没碰过这玩意儿。我驮着姑娘沿海滨兜风，没想到摩托这么好驾驭，于是渐渐提速。在一个大拐弯处，我慌了神，减速不能，反倒加了油，又来了个急刹，我的表演以惨败收场，好在人无大碍。
没想到这一摔，反倒摔出了感情。姑娘笑我的笨拙，我虚心接受。再后来，我们生活在了一起，住在海边的一间小屋里。几年后，我辞去了国企的工作，南下追随一位赏识我的大人物，那时候的我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但还是懵懵懂懂地告别了北方。临走时，我们卖掉了那辆摩托。
从此，我再没骑过摩托。
骑摩托的犒赏，在于自由、随心所欲。我并不是莽汉，不会轻易鼓起狂飙的勇气。直到几年前在泰国独自旅行，我蓦然发现摩托是一些小城常用的交通工具，旅行者无需护照，租金低廉，路上也没有警察烦人。看着欧美情侣于空旷的公路上呼啸而过，我知道自己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我骑摩托，时速不会超过每小时40公里。我追求的是御风而行的从容与惬意，绝非速度。我生性迟缓，从不迷恋速度。在泰国的公路上，我不知道有谁还会骑得比我更慢。时间最久的一次，我曾从清迈独自骑摩托来过拜县，途中上山下山，其间有一段不算短的曲折公路。因为曲折，故驾驶也格外小心，一路安然无恙。那一次我骑得很过瘾，甚至想永远这么骑下去。
我在泰国南部的海岸线上迷过一次路，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一个人贪玩，不觉忘记了时间，准备返回几十公里开外的客栈时，天瞬间黑了下来。泰国的海滩地形与我此前遇到的不大一样，多小丘，多密林，适合游击战。是时，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的乡间小路上只有我的一盏昏黄的孤灯。所有的路标都失去了意义，泰国蝌蚪文完全看不懂。更糟糕的是，我越是想尽快突围，越是一次次驶向断头路，不是暗夜中迎面一座大佛，就是骑了半天又回到原地。气温骤降，团团流雾从丛林中肆意逸出，继而又扑面而来，各种飞蛾接踵扑打车灯，怪鸟啼声不绝于耳。
莫名的恐惧攫住了我，左冲右突，却找不到通路。我悲催地以为，自己有可能迎来一个漫长的异国之夜。我终于定下神来，不再像疯狂老鼠一样换路，而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只要前方尚有一小段路可走，哪怕是一团漆黑，也要硬着头皮骑下去。终于，越过了不知多少村庄，我看见了大路。
后来的我，在印度也骑过摩托。南印一个叫做亨比的地方，我带着刚结识的姑娘飞驰于漫山遍野的古废墟之间。在西海岸的果阿邦，我俩黄昏时分绕过警察，穿梭于项链般的滨海小镇地带。我还有个心愿，有朝一日和小伙伴骑摩托车环游印度，沿东西海岸走大V字，把印度游遍、游透。
归根结底，我喜爱摩托，是因为与性情的匹配。那种双风贯耳、目寓而不留的感觉，坐在铁皮匣子里的人无法体会。但世间没有绝对的自由，看似潇洒的自由背后，必有相应之代价，有时候甚至以生命为筹码。
就风光而言，拜县的魅力在于河谷景观的优美，公路两旁有几处规模不大的景点，如咖啡园、草莓园等。以河谷山地为背景，加之清静闲适，居然也成为一景。泰国人冠之以爱的主题，一切便显得小清新了。
一些景点散布于城外的乡间公路旁，摩托车刚好派上用场。公路皆为柏油路，略有起伏，路上车不多，实在是一试身手的好地方。一到拜县，我便鼓动朋友租车，其实私心更多是想早一点再次体验骑行的乐趣。但我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两位朋友都是第一次驾驶摩托，如同若干年前的我。
惊险的一幕发生于回城之际。脑海中的田园风光还未散尽，城市突然出现在眼前，路况明显复杂起来。刚拐过一个十字路口，骑在最前面的我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咣啷，回头一看，骑在最后面的朋友已撂倒在马路对面。左脚面蹭破了不少皮，血糊糊的一片。朋友挺淡定，说没事儿。
另一位朋友跑去附近的7-11买了纱布、碘酒、药棉，做了简单处理。之后，三个人乖乖回到客栈休息。
拜县的旅行就这样结束了。独自躺在小木屋里，我暗自庆幸，这是万分之一幸运。如果朋友横穿马路时有车经过，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的我，医院，就是在警察局录口供。真可谓劫后余生。
晚餐后，我提议去酒吧庆祝一番。我破例点了支象啤，两位朋友点了鸡尾酒，一为sunrise，一为sunset，有点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的意思。我开玩笑说，适度的酒精有助于舒筋活血。受伤的朋友左脚搭在木椅上，两眼放光。买完单，我们回到临河小木屋，驻足于庭院，不觉看起了星空。
生命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或者全凭运气好坏。这个道理，我在泰北的拜县再一次领悟到了。
我爱摩托，更爱每一个平凡而鲜活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