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绘本已经成为中国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本书。被疫情阴霾笼罩的年，京东图书销售绘本的交易额首次超过儿童文学，成为该平台最大的童书品类。早在这个历史性超越前，绘本就已经成为童书市场中刚需最大的细分领域。

在儿童绘本销售火热的同时，另一方面，新绘本增长率的降低，以及中国原创绘本作家的“缺位”，也一直让很多读者家长感觉中国绘本市场“洋味儿”过浓。年，当越来越多的中国出版社把目光投向本土作家，从二维转为“绘本+”思维，或许中国绘本市场将迎来高速发展中的一个拐点。

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本书

20年前，作为全球出版界公认的“版权引进大户”，身为社长的张秋林带领中国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受邀参加了法兰克福书展。当时有个小插曲令他记忆深刻，主办方怜惜张秋林那些年因购买童书版权赔了太多钱，特准二十一世纪出版社成为当年中国大陆唯一的免费特邀参展商。也是在那一年，张秋林在展会上意外结识日本著名出版社小学馆馆长，并引进了《神奇宝贝皮卡丘》系列，这套书可以说是出版社的“救兵”，当年就为社里带来多万的销售额。

从年的赴日交流绘本出版，到年代引进“洋气”的公仔书、触摸书、有声书，再到年后成为最早大量购买欧美绘本的出版社，张秋林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绝对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年，二十一世纪更是获得了中国第一家“世界年度最佳童书出版社”的称号。至此，已无人记得，32年前，它的名字还叫“江西少儿出版社”。

“生意最好的时候，印刷厂就印《神奇宝贝》。”张秋林说，在尝到甜头后，他又购买了韩国童书《我的第一本科学漫画书》的版权。这个系列至今已经卖了多万册。

绘本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7世纪：年，捷克教育家扬·阿姆斯·夸美纽斯撰写出版的《世界图绘》被公认为世界最早的带插画的童书。相比欧美地区绘本的普及，绘本在中国内地市场从无人问津到炙手可热，走了20多年。张秋林是参与者也是见证者之一。

现在，无论是实体书店，还是像当当网这样的线上平台，“绘本”都会被安置在最显然的位置。数字来得更直接。目前，中国图书零售市场销售额总规模约亿元。在实体书店，卡通漫画绘本类书籍销售排名第二，而在网店，这类图书销售排名第一，码洋（全部图书定价总额）比重26.99%。

年2月26日，北京，西西弗书店童书区的儿童绘本。

哪怕是被疫情阴霾笼罩的年，京东图书销售绘本的交易额也不降反升，甚至首次超过儿童文学，成为该平台最大的童书品类。

“绘本热”的背后，是教育低龄化的时代背景，如今，家庭对孩子的教育，从出生时就开始了。绘本超越了空间和时间的维度，从东方到西方，回溯古今，上天入地，帮助孩子建立起对这个世界的初印象。就像瑞士作家约克·米勒在绘本《书中书》中描绘的那样，阅读是神奇的。把绘本称为“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本书”也不为过。有些绘本更是不局限于儿童读物，而是打破了年龄限制，成为实现亲子共读的媒介：

日本绘本大师安野光雅的《旅之绘本》自年初版以来，一直被不停再版，并被翻译成各国文字。在那些图画中，日本传统绘画的淡雅，与西方现代艺术并行不悖，风格独特且充分世界化；年的夏天，美国历史上的第一条洲际铁路通车，美国绘本作家布莱恩·弗洛卡的《火车头》描述的，便是这条铁路上的第一批乘客，拓荒精神贯穿整个故事，还能在一些施工画面上看到梳着长辫子的中国人，肯定了他们作为第一代华人移民，参与塑造美国精神的价值；大卫·麦考利的《鸽子的罗马》更是有想象力，读者跟着一只鸽子的飞行路线游走罗马，老城的景致依次展开，作者只用黑白两色渲染历史和现在的重合；德国绘本《一条街道的年》通过记录一条街道的百年变迁，完成了一场时光旅行，同一地点上细节的差异，吸引着小读者拿放大镜来对比，从第一幅画中做家务的家庭主妇，到最后一幅画中，带孩子的爸爸，我们看到了更加开放、多元的世界……

难以想象，十几年前，绘本刚进入中国内地市场时，面对和其他纸质书相似的价格，家长还在习惯性地用文字量来评价一本童书的价格值不值。而现在人们对绘本的认识，早已超越了“画风幼稚、文字粗浅”的刻板印象。

但并不是所有绘本都会受到认可。读者在为孩子甄选书目时是非常挑剔的，哪怕是王妃的作品也不能幸免。最近，英国哈里王子的妻子梅根发行了个人首本儿童绘本，绘本灵感来自儿子阿奇出生后的第一个父亲节，插画由著名黑人艺术家ChristianRobinson绘制，文字则是梅根写给丈夫的诗。虽然印着名人出品，亚马逊网站上却是恶评如潮。因为书中的文字部分句子不通、语法错误百出，故事也无聊乏味。英国传媒《每日电讯报》甚至揶揄梅根这个“半文盲”不要再出绘本了。

鲁迅曾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息息相关。而初到人世的孩子，正是通过绘本，将自己第一次置身于人类与世界之中。

从无人问津到火热十年

年，首届中国绘本展在北京举办，这也是国内第一次举办全国性绘本展。很多人发现，原来中国绘本的历史远比我们想象的早得多。

虽然第一本绘本已不可考，但随着清末民初，中国现代出版业雏形诞生开始，市面上就出现了大量带着插图的图书。张乐平“三毛系列”、张光宇的《西游漫记》、朱润斋的《天宝图》、水天宏的《浪子回头》，以及著名画家丰子恺创作的一系列漫画，都是当时的佳作。

就连早年间的少儿刊物，如《儿童世界》，也曾开设过“图画故事”专栏。但彼时的这些图画书非当代语境下的“绘本”，而是更靠近连环画、漫画，儿童也不是其主要受众。

新中国成立后，也诞生了许多更专业的儿童出版社和美术出版社，那时的画风多以国画水墨及工笔重彩为主，主题或是红色故事，或是取材于中国传统戏剧、传说，王叔晖的《西厢记》、姚志华的《小鬼，你为什么参加红军》等都是其中的代表。那时，“绘本”中图与文的适配度开始变得更高，图画不再作为辅助，而是开始有效输出价值观。但“绘本”的选材依然单一，教育意义大于一切。

从改革开放到年代，中国的“绘本”终于把目光看向了小读者，《神笔马良》《哪吒闹海》《九色鹿》是真正的80后的“绘本记忆”，即便它们依然算不上真正意义的现代绘本。

进入年，大量国外优秀绘本涌入国内，国内才诞生了第一批“与世界接轨”的绘本作家。如果说周翔的《贝贝流浪记》、王晓明的《皮皮鼠吃跳跳糖》里的那些插画，还像是服务文字和故事的配图，那么，《小熊掰玉米》（吴带生）、《荷花镇的早市》（周翔）、《一园青菜成了精》（周翔）、《京剧猫》（熊亮）绝对是标准意义上以“图”为本的现代绘本。

到了近10年，“绘本”更是成了出版界的热词。每年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上，中国各大出版社都要使出浑身解数，抢夺欧美优秀绘本的出版权。

“以前，即使是很有名的绘本，都是做一本赔一本。”爱心树童书绘本主编白佳丽说，中国内地绘本市场的上升期是从年后开始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出版社都开始涉足这个领域，绘本业也出现了过剩的现象。

从年起，线上书店当当网、亚马逊上的绘本销量开始反超社科经管类图书。10年之后的年，网络书店上的童书码洋在整体图书中占比已攀升到30.25%。而它对应的，是另一个数字的下降：据北京开卷统计的数据显示，绘本产品的码洋同比增长率，从年的25.47%下降至1.91%；去年上市的新绘本数量，也出现了10年来的首次下降，同比年减少了余种。

线下实体绘本馆的更新速度之快，也出乎预料。年初，历时一年创作的《中国绘本阅读地图》出版。在这本书制作之前，全国各地可以查询到的绘本馆有2余家之多，但当编辑们逐一核查时发现，其中家已关闭，另有约家失联。一年后，书中收录的家绘本馆中又有余家停业，全国各地新增的绘本馆也多达家。从中也足以得见这个行业波动性之剧。

“绘本+”才是出路

暮色渐合，一只大鸟出现在眼前，跟随它开启旅程，自东京，直至直布罗陀海峡，以北纬36度为线，路过了城市、乡村、沙漠、海洋，经历了和平的美丽与战争的残酷……这是日本知名画家小林丰根据自己的旅行而画成的绘本《北纬36度线》。5年前，笔者采访了小林丰，彼时，他的《北纬36度线》《城镇》《世界上最美丽的村子》《村里来了马戏团》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后，已在中国拥有了一批书粉。

“日本是个岛国，去哪儿都路途遥远。过去的日本人，视野更窄，有所谓的‘岛国根性’，大小事情，在列岛内部就解决了，所以日本人爱强调自己的独特性。然而从古至今，没有他国，没有他人，只靠自己单打独斗是活不下去的。个人也一样。所以我们教育，需要从这里着手。“小林丰说。

所以，在他的绘本中，我们总能看到这样的文字：“地面上，人们画出了彼此的分界线，又几次三番去修改它”“人们越过这分界线时，享受到那种生命的喜悦”……人都是一样的，有了同，才能享受不同。

提起地图，很多人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便是连大人们都提不起兴趣的高冷科普读物，可一对波兰80后夫妻制作的绘本《地图（人文版）》，却用一种古老的书写方式，从孩子的视角勾勒出了各个国家民族的地理特性：英国的地图上，亚瑟王旁边是斗牛犬；德国这一页上的歌德，有着红扑扑的小脸蛋；中国的版图上，有武术、有汤圆、有过年……这哪里是地图，简直是百科全书。

只有成人，才会在看地图时纠结于国与国之间的边界在哪里，某个国家是在哪个大洲、地形是什么样子的，而孩子，只会看细节。在孩子们的眼中，一个地方的人怎么生活比它的地理位置、它的海拔、它的面积更直观。同一页中，家长与孩子看到的细节也不尽相同，因为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不同。每片土地、每个民族都是杰出的，他们共同带领着人们走到了现代世界。

以上只是外来优秀绘本的两个侧面。在中国每年新增的4万种童书中，1/10为儿童绘本。虽然近年来，国内涌现了许多原创绘本，但与引进的欧美及日本绘本相比，市场占有率仍不足20%。当当网就曾做过统计，年国产绘本与“外籍”绘本销售占比约为3:7。年、年中国绘本市场畅销榜前名中，中国本土原创绘本分别只有8个和13个。

蒲公英童书馆的创始人颜小鹂认为，中国原创绘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视角狭窄导致的题材单一。目前我们的原创绘本主题依然喜欢围绕“古典文学、民间故事、中国风俗、名人事迹或民族风情”做文章。

中国少儿出版社近年出版的“中国原创图画书”，依然在吃《小马过河》《小蝌蚪找妈妈》《小猫钓鱼》《雪孩子》这样的“老梗”。这种现象放在个体身上也依然存在，例如：插画家蔡皋在绘画上很出色，但无论是获国家大奖的《荒原狐精》，还是流传度更高的《宝儿》，依托的依然是《聊斋志异》里的老故事。

而国外的优秀绘本从选题角度看，更不设限，从习惯养成、性格塑造，到人文科普、历史典故，甚至会直面战争、死亡、离别这些“灰暗地带”。

另外，大部分欧美和日本绘本，图与文的创作者是同一人，身兼画家、故事策划、作者、诗人等多个身份，这样创作出来的字与画才能形成更有效的互文。而中国目前的绘本作家中，同时具备文字功底和绘画才华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模式是像童话作家、绘本杂志《超级宝宝》创始人保冬妮那样，自己写故事，再寻找适合自己的插画师用图诠释出来。目前出版的绘本《花娘谷》《元宵灯》《水牛儿》等，都是多人合作。而像熊磊、熊亮、周翔、余丽琼这样能写善画的绘本作家，并不是很多。

今后，对于经济处于高速发展的中国而言，绘本文化注定不会再是二维的，未来的头部需要玩好“绘本+”。

4年，日本著名儿童出版公司白杨社在中国创立了“蒲蒲兰绘本馆”，他们拥有宫西达也恐龙系列、鼠小弟系列、小熊宝宝系列等众多优质童书资源，在恐龙系列中的《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大卖后，被改编为儿童剧，登上了国家大剧院舞台；蒲公英绘本馆开办作者“原画稿”互动体验式展览，又定期举办各种小型展、读书会和亲子演讲秀；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则依据热门IP，同时推出玩偶、餐具等周边文创产品；互联网也抓住机遇，咿啦看书、企鹅童话、伴鱼绘本、绘本森林等APP，都实现了在线阅读。

也有越来越多的出版社把目光投向了“中国出品的原创绘本”：明天出版社的“绘本中国系列”，《年》《兔儿爷》《灶王爷》等用西方审美讲述了中国故事；新疆青少年出版社的“小时候”系列，用《铁门胡同》《跟着姥姥去遛弯儿》《小金鱼儿》《宝儿》唤醒童年记忆；新世纪出版社的“中国绘”系列，用水墨画风描绘了《妹妹》《走在路上》《红蜻蜓，绿蜻蜓》《跳格格的日子》《乡下动物园》。

像最近出版的大熊猫主题原创绘本《活了万岁的大熊猫》《平平和安安：大熊猫兄弟的团聚故事》，则是很好的尝试，基于大熊猫进化史，将严谨的科学和趣味的叙述结合在一起，既有“中国特色”，又符合普世的阅读审美。

中国原创绘本作家和绘本市场还在成长，当从小阅读着绘本、拥有绘本思维的孩子们长大了，或许便是中国绘本反向输出时代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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