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

那年早春二月,行走在成昆铁路线四等小站乐

发布时间:2023/4/15 14:57:37   

《大凉山乐武车站》

看一看,鸟语花香。

走一走,如履仙境。

唱一唱,人间天堂。

火把点起来,舞儿跳起来,

美酒喝起来,星星亮起来,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是二月早春,清寒的早晨。在从普雄到乐武的慢车上,坐满了穿着山一样土色的彝胞。沉默的男人和女人,背着歪歪斜斜书包的孩子,面容沧桑犹如刀刻的老人,还有清丽活泼的小姑娘。我不知道他们是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们相互用我无法破解的语言在交谈,他们的身上都无一例外地破旧,他们的眼睛都无一例外地闪着光亮。那种只有常年在大山深处居住,与世隔绝的桀骜不驯的纯净坚忍的光亮。象秋冬和初春时节,会骤然而至的高山顶上的白雪一样的光亮,小小的一束,却逼人地刺眼。注意到对面座位上的那个小姑娘。一双细长眼睛,垂着长长的银色耳坠。我觉得她很美。她的脸紧致秀丽,有一种被风抚摩过的味道。

这走进大凉山的一天,在星光的昏暗中开始,在晨光中渐渐清晰。窗外不断掠过的是荒黄的山脉、高坡、谷地,一程接着一程,没有尽头。在乐武站下车,第一口呼吸到的空气,刀锋一般的锐利,和冰冷。这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就象风一样,苍白无色。这里只是成昆线上一个四等小站,渺小地停落在大凉山腹地,上不接天,下不接地,位于半山腰位置。在车站办公室外面的地上,偶然间发现了阴刻的“乐武”两个古书法字,似乎印证了我对这里的第一联想。

穿越铁路线和深邃的铁路隧道,沿着隐约的小径,一路上山。脚下的泥土、对面的山全部呈现着凝重的赭红色,仿佛是古代战场,曾经流淌过汩汩的异族的鲜血。也许史书里也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但这片土地,永远地留下了红色的印记。记忆如土。我们只能踏过,如鸟飞过长空一样。

山上海拔高,桃花、梨花刚刚绽放,迟到的春讯,毕竟还是光临了,这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注意的大凉山的角落。春天是为所有人准备的,这一点,大自然比人要公平许多。几乎成90度的斜坡,这样的陡。几乎没有养分的土地,这样的贫瘠。也还是要开垦,精心地开垦着角角落落。为了保持水土与湿度、温度,还仔细地覆盖着塑料薄膜。在红色的山地间,人工地钩描出银色的条纹与弧线。蛮荒就这样一点点被人所驯服。

但在这里,大自然依然还是强者的姿态。耸立的红色高山,一座连着一座,火车只能低头从暗黑的隧道通过,盘旋迂回,速度减慢;夏季的暴雨,会裹挟着收成,沿着几近垂直倾斜的坡度,恶狠狠地冲下山谷,无可阻挡地淹没河滩。因而,这里的彝胞已经学会了山一样沉默地,面对自己的困境。脸上早早地蒙上了尘埃,早早地被时光雕刻出沟壑纵横。他们也笑,但那种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是于高坡的一翼,米色的察尔瓦,围裹住瘦削的身体,鹰一样长久地蹲立,目光眺望着远方,目光所及的远方,依然是山。

我在上山的路上,邂逅着他们,或者在开垦过的土地里撒种,或者在赶着牛羊,或者在高坡的一翼如鹰般蹲立。撒下的种子,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能活下来,长出青绿的枝叶。大自然有太多的不可预见性,在等待着这些被粗黑的手所抛洒的种子。种子,是玉米粒,金黄色的。象这里的阳光,纯净明亮。

村寨人家的房梁上高高悬挂着,玉米壳扎成的串,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象风铃一样,也许能带来丰收的兆头。走进村寨的时候,我的脚步很轻,却依然惊起狗吠阵阵。家家院落都锁着黑狗,凶猛地守护着他们贫瘠的空间。地面上,开始多了猪牛羊的粪便。景色也更好起来,桃花倚墙开无语,梨花掩映土墙屋。从表面上看过去,这里很象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但实质上,桃花源般的农耕文明,在现代文明的挑战下,只是一场看上去很美的骗局。文化信息的断裂、淤塞,导致此地的落后贫困,淳朴的民风越来越受到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和毁坏。

村寨旁边,出现一小片的果松,树枝上横搭着竿子,晾晒着圆根萝卜。那些树一看就是生长了很多年的,有一种孤芳遗世的飘逸。以前,这里一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树;以前,这里的土地也不会是现在这样贫瘠。树被砍了,运往了历史里不可知的远方。土地是增加了,却不再肥沃。而就是这样的土地,维持着村寨里不断增多的人口。这片土地出产的土豆和玉米,解决了村寨余口人的温饱问题。

房屋也是赭红色的,就是地上的泥土混合干草糊的。青灰的瓦顶,稀疏得可以漏见月光和雨水。没有窗户。屋里很暗,白天也要开灯才勉强看得见。那电灯也是最简易的,裸裸的一盏灯泡,昏黄。我在昏暗的屋子里,想象这里的夜晚,一定很安静。除了风声、狗吠声。孩子们都有一张没有洗干净的脸,班驳地染着灰土,流着鼻涕,呆呆地看着我。这里不是没有水,水管接到了村寨里,没有开关地哗哗地流淌。大人们忙着田里的活,牛羊忙着吃草,猪忙着吃食,狗忙着狂吠,没有谁搭理这些野草一般的孩子。他们显得太过随意和潦草。我递了几颗糖给他们,他们伸手接了,却表情依然呆滞。

我不知道,始终不知道,乐武车站下面的那两条河叫什么名字。它们如同这里的历史一样,失语般地流淌着,围绕赭红色的山,汇流成一条,再蜿蜒而去。枯水期,河流很细。裸露出大片洪荒的河滩。河滩上放牧着牛羊。不远处,牧人扯开嗓门,与对面半山上开垦的农人说话,那声音很高亢。遍地都是浑圆的大卵石,以及细微如粉的赭红色沙子。河流声淙淙。有车站的职工似乎在河里捞鱼。急流的浅浅的河水里,有小小的蝌蚪。

初春的河流象少女,纤细,柔弱,清亮。夏季的时候,它们就会成长成悍妇,泼辣,凶猛,恣意。沿着河流流去的方向走了很久,依然没有尽头,山还是不断的山,水还是不断的水。参不透这山川河流的永恒之意,也走不完这脚下坎坷趔趄的路。

仰望流动的云层,和温暖的太阳,心里呼啸过强劲的风,这风只有大凉山才有,刚硬,狂野,热烈。也许某一天,我会忘记所有旅途中看见过的风景,但我绝不会忘记在大凉山腹地一个名叫乐武的小站,所看见过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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